夜深露重,細膩微涼的水氣濕了衣裳。潔月青空,遠離了宴席的喧嚣,撲面而來的涼消散了酒氣,遊光的臉慢慢變得不再燥熱。
白泠溪已經站在一顆海棠樹下等他了,女子似乎是惬意的模樣,半眯着雙眼,慵懶,舒展。
她白衣薄袖,墨發垂絲,在浮月星光下皎潔,輕盈。宛如一朵靜谧盛開的昙花。遠遠望着他,和他目光交接在半空中。
他恍惚中,還以為前面站着的是祠堂裡的玉神。
遊光搖搖頭,拍拍自己的臉清醒了下,看來他真的是有點喝醉了。
走至她身前,海棠花瓣飄舞,落在了他和她的肩上,遊光視線投到花瓣上,嘴角微微翹起,客氣道:“白道友,請。”
祠堂位于無情道宗最中間的位置,四周古樹掩映,香火旺盛。
就算是夜晚,裡面的火燭明珠繁設,将這裡映照得也格外亮堂,和白晝無般。
匾牌上镌刻着無情道尊四字,周邊古紋龍鳳簇擁,磁場壓迫襲來。光在外面看着,就能看到裡面伫立着的玉身神像。
甫一望過去,白泠溪便心髒一顫,秀眉擰緊。
女子神像通體白玉,窈窕高立,手中握着一劍,眉眼低垂,俯瞰衆生。殺意和慈悲混于一體,似斬殺妖邪,又似悲憫衆生。這隻是遠看,五官還尚且模糊,仙神的氣魄就已經達到頂峰了。
看着白泠溪仰望的側顔,遊光有些怅惋,“這便是我們無情道宗的祖師神像了。”
二人走進去,遊光拿了三柱香遞給白泠溪,然後自己又拿了三柱。
他禮拜作揖,把香插在香爐上。
缈缈煙霧缭飛直上,遮擋了青年的秀面。
他跪在蒲團上三跪九叩,眉眼虔誠。口中輕輕念道:“願祖師保佑白道友,仙道坦蕩,風雨無阻。”
白泠溪有些意外遊光會在他的祖師前祝願她,不由得心上暖熱流淌。而後也學着他的樣子拜過,把香插在他的香旁邊。
他是個真摯的人,她感謝他的祝願。
她跪在蒲團上三跪九叩,念道:“也願遊光道友,接您後塵,仙道飛升。”
遊光聽了,摸了摸後腦勺,頗有無奈,“白泠溪,我是真心的。”
這樣搞的,好似他是故意說這種阿谀奉承的話在假模假樣。
她側首一笑,明眸皓齒,“我也是認真的啊。”
敬完了香,白泠溪又上前走了幾步。她站在神像下,仰首久久觀望。
遊光站在她身後,見一人一神氣質相融,有些呆了。
這樣的場景,和在影月宗分别那天他想象出的場景,竟無差别。
在看了神像全貌後,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神容落入眼中。白泠溪目瞪口呆,按捺下悸動,又總覺得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她的雙眼。
女神讓她心生親近和熟悉,眉眼溫潤,卻又如遠山般渺遠,霧蒙蒙的。
這尊神像,好似是她的歸宿。
明堂中的火焰被吹進來的風舔舐,拽起來幽藍的火尾巴。
神位上寫着“無情道祖師──楚長蘊”的字迹,她指尖稍擡,似是要去觸摸,不過清醒還在,這樣于禮不合。她最後還是放下了。
隻是視線還在上面纏綿流連,白泠溪有些落寞,楚長蘊三字,已經很古老了。
她的眼前逐漸被淚花模糊,淚眼沉重,等再擡眼,已是悄無聲息有顆淚珠滾下了。
濕意滑過面頰,白泠溪忽然全身發冷。她捂着胸口,衣襟揉皺。
“呃──”白泠溪咬緊唇瓣,喉間溢出痛苦低吟。
她的腦袋脹痛無比,身子一軟跪在地上,什麼都忘了。
驟然此方天旋地轉,玉神重影散而又聚,逐漸顯現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荷履緩步,淺紫的衣擺微蕩。
白泠溪隻聽咔嚓一聲,她瞳孔一縮,不禁慌愕看去,眼瞳倒出玉像崩塌半身倒下的畫面。半身神像穿過了俯瞰着她的女子的身影,直直向她砸來。
耳邊隻有風聲,和她的喘息聲。
神像快要傾倒在她身上的瞬間,明堂乍暗,周邊湮滅彈指間塌盡成灰,唯有一豆燭光搖曳生姿。
她跪坐在正中,腳下黑暗無邊。
仰首又見神殿場景變成了無數碎片,升揚翩翩,似大雪紛飛,燭光之下那麼的唯美動人。裡面的遊光還在無措地向她奔來,卻怎麼也跑不出這個碎片。
在一燭細光的照耀下,一隻蒼白纖細宛如月光透明的手朝她伸來,來人氣若遊絲道:“跟我走罷。”
神目哀,嘴角卻含笑。
白泠溪怔怔地把手放在她的手心中,隻覺好似置身在棉花上。
颠倒了世界和魂魄,紫衣女子牽着她走啊走,走過了秀麗的水面,走過了奇險的山川。腳下越過岩漿雪峰,越過重重壑丘。
她們踩雲禦風,俯瞰了下面河野的錯落棋布,百家燈火如星河璀璨。化身鳥兒落枝點葉,見到了壁崖陡峭旁的骢馬馳騁在羊腸小道上。
她們在大圓月下的水面上停住了,腳步虛浮,白泠溪鎮定地穩了穩身,往下看去,波光粼粼,水面靜止。她們竟如神仙一樣站在水面上,澄澈的海面投照出二人的影子。四周是無垠海域。
紫衣女子姣好的臉龐偏過來,白泠溪和她對視上,才發現她和自己的眉眼有七分相似,但眉宇間透露着的英氣,讓她看起來桀骜不馴。神像上看不清的眉眼,在這一刻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