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種開心,總是讓他有種流淚的沖動。
可他知道,這是因為他感受到了被愛。
沒有利益摻雜的、無條件的愛。
玉天心看着兒子水光瑩瑩、仿佛要哭出來的眼,沒有繼續再勸。
她隻是輕聲說着,恍若一聲歎息。
“開心就好,筠兒,要一直開心下去啊。”
洛修筠用力點頭,揚起嘴角:
“母親,我會的。”
……
晚上,洛修筠又來到那條大街上。
他似乎與這條大街有緣。
又或是,他與那位首領有緣。
他看到,那道略微熟悉的黑影站在陰影裡,像個雕像久久伫立。
那人看着陰暗中的厮殺,好似無動于衷。
最終,對方又會親手将之終結,還會為被殺死的人超度。
如果,那算是超度的話。
這是為什麼呢?
洛修筠不明白,這樣做對血月宗又什麼好處。
又或是,這是這個前任佛教徒的獨特癖好。
這次,洛修筠追上了他。
他甚至跟着對方來到了一間偏僻的院子,走進了對方的房間。
不過,這似乎也不能算一個人的卧室。
這裡太暗了。
房間用黑布封死,如果不是仔細看,洛修筠甚至以為這間房子沒有窗。
那人進來後,就在蒲團上坐下了。
也不知對方是在向從前的佛禱告,還是向現在的母神贊頌。
洛修筠轉了一圈,發現簡潔的房間裡,那張床都整整齊齊,似乎都沒被人睡過。
雖不知道這人人品怎樣,但對方一定是苦行者,這簡樸的生活是一點也沒有華啊。
洛修筠想,這人靜修一定很久,正打算離開,就聽到奇怪的動靜,從那人處傳來。
他站在一定距離處觀察起來。
面具人不知是練錯了什麼功,還是得罪了什麼大神,很痛苦的樣子,洛修筠剛才就是聽到了對方的痛苦呻吟,才停下了腳步。
眼看着對方顫抖越來越劇烈,甚至雙手環抱住了自己的身體,似乎想控制這種失控,洛修筠都有點害怕起來,腳下想要後退。
不過,與他本能的恐懼相反的是,他的腳下還往前邁出了一步。
跨出去的時候,他自己都有些發愣了。
他在想,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哐當”一聲,銀質面具掉落了,引走了洛修筠的視線。
他下意識去地看這個人的臉,隻看到半張掩在手臂後的臉。
男人的容貌似乎變得不重要,因為那張臉上有一種極緻的情緒,抓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洛修筠對這種情緒熟悉至極。
它不是别的,隻是痛苦。
洛修筠打了個寒顫。
一瞬間,他想起了許多事。
被痛苦折磨的滋味,很不好受。
更何況,是這樣濃烈的痛苦。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才讓這麼強大的一個人,痛苦至此呢?
是神的懲罰嗎?
洛修筠渾身發寒,推己及人,他并不想沾染到神的東西。
恩賜也好,懲罰也好,都不要。
他更想走了。
隻是,在他調轉腳步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
那人眼下,滑出兩行淚來。
洛修筠瞬間定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并不是神罰可怖,而是愧疚難度。
他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深深的痛楚,那種痛楚源于對自己的憎恨。
而憎恨,往往來源于疚仄和自責。
洛修筠忽然不再害怕了。
他有些難過地看着這個男人,看着對方雙手手指鮮血淋漓,将兩邊肩膀抓出血洞。
這種傷痕的痛意,卻不及對方臉上的分毫。
不知為何,洛修筠也替對方難過起來。
這樣一個會因為愧疚而痛苦萬分的人,一定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
隻有還有心的人,才會為曾經的錯誤而愧疚痛苦。
這樣的人,洛修筠怎麼還會害怕呢?
他緩緩走近這個好似受縛的忏悔者,站在對方的面前。
鬼使神差中,他擡起了手,去觸碰對方臉上的淚。
有觸感的一瞬間,不止洛修筠愣住了,那個男人也愣住了。
“神子?”
沙啞的聲音從男人口中低低地發出,對方的眼神也漸漸清明。
洛修筠猛地後退幾步。
他雖沒聽到聲音,卻也看到了對方的唇形。
他緊張地看着男人,不确定對方能不能看到自己。
好在男人環顧了前方,就收回了目光。
應該是沒看到他。
洛修筠剛心中稍定,就見男人松開鮮血淋漓的手指,右手斜于胸前,朝着他的方向低頭行了一禮。
男人直起身,說了兩句話。
“多謝神子垂憐。”
“神子,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吧。”
洛修筠基本看懂了,他心跳如鼓,忽然一黑,出了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