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福打了水,将銅壺瓷碗洗刷幹淨,提了小爐到正屋,生火燒水。
小爐的火光雖微弱,郗瑛還是依依不舍吹熄了蠟燭,“種子無需花錢,明朝我們去買些燈油。”
紅福道好,“阿先真是厲害,被行刺史抓住不見驚慌,還讨要到了種子鋤頭砍刀。”
郗瑛笑盈盈道:“行刺史是好人啊,心善得很。”
行山前來的陣仗雖大,見到她們時,并未不管不顧先把她們抓到衙門,而是先出言質問。
再看他通身書卷氣,溫和斯文,郗瑛便知道他是良善之人。
郗瑛腦中莫名浮起虬髯男子冷冰冰,倨傲的神情,兩相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底。
紅福突然想到了什麼,憂心忡忡道:“不過阿先,行刺史說要給我們送種子這些來,為何阿先要自己上門去取?要是被他發現阿先的身份,那就糟糕了。”
對紅福的擔憂,郗瑛先前早就想到了,隻她很快下了決定。
哪有萬全之法,端看如何取舍。
上門親自去取,郗瑛是懂禮數之人,總得找行刺史謝恩。
一來一回,以後彼此就熟悉了。郗瑛臉皮厚得很,豈會止于一來一回上。
在平江城有個刺史做靠山,哪怕是狐假虎威,以後也生計不愁了。
“無妨,就當做是搏一搏。”郗瑛道。
紅福聽到郗瑛道無妨,對她無比信服,自不會再多想,手搭在膝蓋上,望着小爐傻笑。
“阿先,行刺史生得真好看,說話也好聽。若行刺史是大夏朝廷的官,行刺史與阿先很般配。”
郗瑛托腮晃悠,腦中回想着行山的一舉一動,他眉眼柔和,關鍵是脾性涵養德行都好。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看他可有娶妻定親了。”郗瑛慢吞吞道。
紅福本想附和,她僵了下,遺憾地道:“可阿先已經定親了。”
“定親了啊!”郗瑛啧啧,複又笑起來:“不重要!水滾了,快給我倒一碗,我要用瓷碗喝水!”
爐火融融,郗瑛與紅福惬意吃着清水,商議着如何種菜,想象着菜畦各式菜蔬生機盎然的景象。
日子雖艱苦,一旦有了盼頭,清水都吃出了蜜水的甜。
*
行山領着随從護衛,在宅中仔仔細細搜過,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前去向住在楠園的甯勖回話。
已到子時初,楠園依舊燈火通明,甯勖尚未歇息,正與趙先生商議攻打廣陵城之事。
行山進屋見禮,甯勖擡手示意他坐。
趙先生擡手回禮,問道:“這般晚了,可是遇到了麻煩?”
“我将宅子仔細查了一遍,方耽誤了些功夫。”行山坐下來,回道。
甯勖卷起輿圖,問道:“人呢?”
行山怔了下,道:“她們早已離去。”
甯勖眼神一沉,道:“就這般放她們離開,以後平江城的風氣,隻怕難以收拾。”
行山忙起身,擡手深揖下去,“公子,在下搜過宅子,未見任何異常之處。在下以為,她們兩人隻因戰亂,無家可歸食不果腹,方闖進了宅邸中找些值錢之物換取糧食。”
略微停頓,行山語氣晦澀道:“如今平江城居不易,糧食布匹油鹽醬醋茶的價錢漲得厲害,百姓日子着實難過。”
“百姓日子難過,郗七娘可算不上尋常百姓。”
甯勖冷哼一聲,氣道:“你就是心善過了頭!她豈止闖進一間宅子,空置的宅邸都被她搜刮遍了。尋常百姓,何處來她的膽大包天?你别被她花言巧語騙了去,她可是郗氏女!”
行山态度恭敬,卻很是固執,堅持道:“郗道岷應當已到了京城,這些時日,從未曾派人前來尋找郗七娘。她一個閨閣娘子,在舉目無親的平江城,頑強地活着,我以為,她便不該與郗道岷混為一談。”
“她能頑強活着,那是因着我救了她一條狗命!面對救命恩人,她嘴裡沒半句實話,竟面不改色謊稱自己是平江城人士,克死夫君成了寡婦。騙子,無恥!”
甯勖難得發怒,眸中寒光淩冽:“我倒盼着她克夫,克死沈九!”
行山聽到甯勖聲音中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想到郗氏甯氏的糾葛,垂眸不做聲了。
甯勖:“前方廣陵城來報,沈九已經陳兵廣陵。世人稱沈九小白起,玉面将軍。我端要看看他的本事,廣陵城能堅守幾日!”
趙先生忙對行山道:“公子打算即刻領兵啟程,奔赴廣陵。郗七娘.....的确狡詐多端。你要多費些心思,看着一些。郗道岷與沈九,皆可能派人前來尋她。平江城不死心的豪紳,亦可能與她勾連。”
行山默然片刻,道:“明朝她會上衙門來。”
趙先生愣住,忙飛快看了眼甯勖,見他面色沉沉,趕緊垂眸回避,問道:“她來作甚?”
行山道:“她向我讨要了菜蔬種子,鋤頭砍刀,稱要砍柴種菜。”
甯勖呵了聲,譏嘲道:“你覺着,郗氏女會種田?”
行山啞口無言,半晌後道:“是我思慮不周,明朝我便讓人回絕了她。”
甯勖緩緩道:“無需,讓她來,老子來收拾她!”
行山不解,看向趙先生求助,他也一臉茫然,甯勖已經喚人送水洗漱,他不好再多問,趕緊起身告辭。
翌日,郗瑛讓紅福從菜地裡拔了幾顆蔥,洗淨泥沙,用撿來的紅繩捆好當做謝禮,提着前去了刺史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