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風發來的地址在微信裡躺了一個多星期,秋月也一直沒去那邊。
她很忙,除過改裝,Maje的樣車這幾天也一直在和乘光的輔助智駕系統搭載磨合,她公司工廠兩頭跑,身體疲憊,精神卻在不斷内耗。
她對Maje有信心,卻無法把控市場的選擇。
與乘光的對賭合同像一座隐形大山一樣壓在心頭,她總是不自覺設想:三年後要盈利不夠,要怎麼辦?
根據合約,她要賠付三百億,也就是他們投資額的三倍——梁奕沒有選擇收購吉量,而是拟定了一個這樣的賠付額。
秋月問過他緣由,男人隻擡眸淡淡看她一眼:“那個時候,我們已經結婚了。”
是啊,結婚了。
可秋月并不覺得這算什麼退路。
相反,她更喘不過氣來……
轉眼又是周日。秋月也迎來了本月第一個不加班的周末。
睡到自然醒後吃了個簡餐,秋月翻出和梁風的聊天記錄,将他發來的地址同步到車機上。
半小時後,她開到目的地。
這個地方乍一看跟梁風的賽車場有點像,隻不過因為在市區,面積小很多,但各方面裝備都更完善。
看到一間獨立車庫裡停放的紅色超跑,秋月猜測這裡絕非普通的培訓駕校。
應該類似私人俱樂部?
正猶豫着要不要發個微信,背後突然響起清亮的女聲:
“秋秋姐——”
秋月轉身,首先看到一頭亮麗的西柚粉。
女孩穿越大半個場子,一路小跑而來,笑容滿面:“你怎麼過來啦!”
秋月也笑着伸手牽住她:“今天有空,就來看看。”
小姑娘拿着一杯跟她腦袋一樣大的冰美式,手也涼涼的:“你來怎麼不跟我說啊?”
“我不知道你在呀。”秋月柔聲回答,“對了,你怎麼在這裡?”
何棠小臉一秒垮下來:“練車咯。”
“你也考賽照?”問完秋月又搖頭,“不對啊,你不早就有賽照了麼?”
她記得前兩天微信聊天時何棠說了,隻不過小姑娘的賽照是基礎的G級,而梁風的則是最高級别A。
“我還要考普通駕照啊,就C1。”何棠歎了口氣,“國外駕照是我十六那年考的,回來人家不認。”
秋月點頭“哦”聲:“那對你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何棠撇撇嘴,很小聲:“我已經挂過一次了……”
“啊?”秋月意外,“你賽車都會開,這個還能挂?”
“哎呀……”何棠有點不好意思,“我肯定是會開的呀,是機器監考太死闆,稍微對不上就不給過——”
“你起跑就100碼,活人監考也給你吓死。”男人懶洋洋的聲音加入談話,毫不留情地拆台。
秋月扭頭,看見梁風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好奇怪。
她兀自心道。
現在在她看來,他和梁弈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一樣的面孔,迥然的氣質。
夏日炎炎,他一身深色也穿出清爽感。
身材好,基礎款的短袖短褲随便穿。白色棒球帽反戴,吊兒郎當,卻帥得打眼——賽車手本就該肆意不羁。
何棠白了眼梁風,哼聲:“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不也沒過!”
她又轉過頭跟秋月告狀:“我哥還不如我呢,他科目二都沒過!”
“……???”
秋月睜大眼睛看梁風,難掩驚訝。
梁風垂着眼皮不看她,很輕地咂了下舌,又擡手将帽子轉正。
“我那是,失誤。”
“失誤?”何棠繼續揭她哥短,“誰家好人漂移倒車入庫啊!”
“你就說入沒入庫吧。”
看着互相鬥嘴揭短的兄妹倆,秋月腦袋裡蹦出一個詞:卧龍鳳雛。
沒兩分鐘,鳳雛收到教練催練車的消息,轉身往場地走。
走沒兩步她又退回來。
“對了秋秋姐,給你看——”何棠歪過腦袋給秋月展示她今天自己編的辮子,“感覺還是沒你編得好,但起碼編出來了嘿嘿。”
“挺好的呀。”秋月誇誇她,又伸手幫小姑娘綁緊松散的發尾。
何棠笑出一個小酒窩,一本滿足地走了。
梁風看着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背影,氣音輕笑:“她媽以前也老給她梳小辮兒。”
他扭頭看秋月,眼眸被陽光渲染成柔和的琥珀色:“上次你走她就念叨,說你給她紮的辮子,跟方阿姨以前紮的一樣。”
秋月心裡一軟:“是麼。”
“那她媽媽……”
梁風垂眸:“去世好些年了。”
“哦……”
雖然也猜到了,秋月心裡還是一沉。
同時也浮起疑問:聽起來,他們兩家應該很熟。
梁風的媽媽現在在哪兒呢?
還……在嗎?
遲疑片刻,秋月還是沒問出口。
——梁風的媽媽,也是梁弈的媽媽。
論親疏,論情理,這些情況都應該由梁弈告訴她。
可他并沒有跟她講過這些。
她也從沒問過他。
她似乎,對他并沒有多少好奇心……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舉着杯子伸到秋月眼前晃了晃:“咖啡?”
秋月回過神來:“哦……好,謝謝。”
她接咖啡的動作毫無推诿——畢竟是最喜歡的桂花冰美式。
兩個人各端一杯冰咖啡從停車場走到室内,秋月轉頭打量四周——跟賽車場的P房差不多。隻不過停的車沒有梁風的那樣惹眼。
“這兒好像是個超跑俱樂部?”她問梁風。
男人哼笑默認:“之前國外認識一兄弟搞的。敗家子兒一個。”
秋月“哦”了聲,轉臉去看邊上的電車了。
梁風走到桌台旁,從下面抽出一大沓東西遞給女孩。
“電子版的也有,還有一些視頻等會兒一塊兒傳你。”
秋月翻了兩下,看到賽照考試的理論資料。
和一般駕考一樣,賽照考試也分理論和實操。有專業俱樂部培訓的話,賽考其實時間成本很低,三天,甚至兩天就可以完成考試。
考試理論的資料被收納在一個文件夾裡,男人給她的這堆東西卻有小臂立起來那麼高。
秋月繼續翻弄,又看到好些有關賽車改裝的書籍文件,很多都是她沒見過的英文原版。
以及——
秋月動作頓住。
她不懂德語,但認得這本汽車雜志的背封照片。
——是她爸爸的笑臉。
這是他之前提過的,她父親接受的國外汽車雜志的采訪。
指尖輕輕撫過雜志的背脊,秋月擡頭看男人,聲音更輕:“謝謝。”
梁風一直在看她,看她專注的眼,看她發現雜志時連翻頁都小心翼翼。
看她薄弱白皙的眼皮,倏地泛出微紅。
四目相對時,他眸光拉深,沒有說話。
伸手幫女孩整理好文件,男人低聲:“慢慢看。”
“理論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兒。”梁風朝窗外偏了下頭,“跑兩圈先?”
“這次,你坐主駕。”
秋月心下微動,又有些猶豫:“你……真要教我啊?”
“怎麼?”梁風眉尖挑了下,“還得再考察考察我?”
“不是。”秋月抿抿唇,還是壓不住上翹的嘴角,“你不用去練倒車入庫嗎?”
“……”
擡手抹了把後脖子,男人很輕地嘶出一聲:“練不會啊。”
他撩起眼皮睇她,似笑而非:“要不你教教我?算抵你學費。”
秋月失笑,也順着他的話揶揄:“那你豈不是要虧了?”
“是啊。”梁風慢悠悠往她身前晃了一步,黑眸直勾勾,“怎麼辦?”
“要不你再補我點兒,别的?”
距離拉近,他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籠罩。
秋月幾乎能感受到雄性荷爾蒙在舔舐自己的鼻尖。
不知是男人唇邊笑意痞氣,還是語氣言辭皆暧昧,總之,總之,秋月的心跳又亂了節拍。
——不應該的。
她不動聲色地後撤一步,很輕聲:“去外面吧。”
男人沒再說什麼,隻給她指了換衣間的位置。
估計少有女生來,這裡的女更衣室不算大,布置得卻很精緻。
進去後,秋月一眼看到何棠那個帶卡通挂件的包包,包旁邊的椅子上還放着一身疊好的賽車服。
第二次借穿人家的衣服,上身後,她才發覺有點不對——這好像,不是棠棠的衣服。
她倆身形差不多,但小姑娘比她矮一點,上次那身粉白色的車服略顯局促,可今天——
秋月站在落地鏡前,打量着這身異常合體的賽車服。
顔色還是黑色配煙霧紫。
——跟Maje樣車的顔色一樣。
心裡古怪地湧動兩下,秋月止住思緒。
不願再去探究一些隐秘而危險的端倪……
拿着頭盔走出更衣室,秋月遠遠就看見落地窗外的男人。
他穿的還是上次那身張揚耀眼的紅色車服,也是拍斷橋廣告的那身。
車倒是換了——
看清後,秋月心裡又動了下。
——換成了飛躍斷橋的那輛。
會有人天生就适合做賽車手嗎?
何棠說,天賦隻是進入國際賽場的入場券。
可每每看見梁風一身紅衣立在車旁時,秋月便會覺得沒有人,沒有人會懷疑的。
——他生來就該是賽車手。
她推開玻璃門往外走時,梁風停下戴手套的動作,視線轉向她。
鎖定她。
頂不住這種比日光還要直白的注視,秋月有些不自然地垂低眼,又拿起頭盔邊走邊戴。
看着女孩走到跟前還沒戴好,梁風伸過手:“來——”
明明隔着厚厚的頭盔,明明根本沒有碰到她。
可秋月還是感覺到男人的大手她穿過發絲,又碰到她耳廓。
像在厮磨。
“這樣耳機就不會掉了。”他收回手,嗓音暗沉。
秋月張張嘴,不知道為什麼,“謝謝”兩個字卡在嗓子眼裡。
看着男人拉開賽車門,她又有點猶疑:“就用這輛車麼?”
梁風挑眉:“不喜歡?”
秋月搖頭笑:“不是。”
賽照培訓的時間成本不高,價格其實也不算貴——在沒有損壞賽車的前提下。
修車費高昂,所以學員一般用的都是簡易賽車。
大方點的俱樂部會上好車,但怎麼也不可能是眼前這種全球限量款的,頂級賽跑。
“我沒開過賽車。”秋月說,“萬一撞到了……”
梁風滿不在乎:“撞了就換輛。”
“……”
秋月站在原地沒有動。
男人氣音輕笑:“放心。”
他很慢地阖了下眼:“有我在,沒有‘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