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預張口。然後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那一百零一個以外的,第一百零二個回答。
“元度。”他說。
“元度。”他聽見江蒙念他的字,她笑了,“好名字啊。”
“所以你全名叫楊元度。”江蒙道。因為皇上姓楊嘛。
裴預:“……”
裴預的謊話訓練并沒有取得什麼進展,江蒙是個神人他知道,但沒想到這麼神奇。他決定循序漸進,讓她從重複他的話開始,一開始隻說真話,繼而在真話裡摻一句假話,試圖讓她順口說出來。但這招一點沒用,江蒙一到假話就戛然而止,面目扭曲說不出半個字。
甚至她越說越困。
夜已經太深了,江蒙的困意達到了頂峰,她撐着眼皮跟着裴預說話,但口齒愈發含糊不清,像牙牙學語的小孩。裴預扶着她肩膀才勉強讓她不倒下,他手忙腳亂地扶正她腦袋,看見她勉強睜開的眼睛裡全是眼白。
怪吓人的。
“江蒙。”他晃她,“醒醒,别睡。”
“江門洗洗唔對額飯額……包子額額額……”江蒙開始胡言亂語,裴預覺得她可能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在說話,那兩片嘴唇隻是在機械地開合而已。她的聲音越來越含混,越來越低,越來越輕……
她一頭紮進他懷裡。
悠長平穩的呼吸聲随即響起。
裴預雙手舉在半空中,身體僵硬,想讓開,又怕江蒙摔地上去。她簡直像個什麼軟體動物,腦袋抵着他胸口往下滑,眼看要滑到下面,他連忙握着她肩膀把人撐起來。
“江蒙!”
不醒。
最後他端坐着,讓江蒙把腦袋枕在他大腿上。
一低頭,就是她熟睡的側臉。
……早知道她最後還是會睡,還不如一開始就讓她不要強撐,還能多睡一會兒。
裴預歎了口氣,憂心忡忡,這家夥就這樣睡得跟豬一樣,不知道待會兒人家來劫獄她能不能醒?又想應該不至于吧,動靜那麼大,她怎麼可能不被吵醒?
半個時辰後裴預知道了,至于。
不知來了多少人馬,簡直像有千軍萬馬一般那麼吵,在地面上嗡鳴。隐約能聽到嘶吼聲、呵斥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地牢裡原本裝睡的犯人全都一躍而起,怒吼着拍打木栅欄,幾十雙手上的鐵鎖鍊晃的嘩嘩作響,夾雜着牢頭的怒罵,聲浪如海嘯般襲來。
裴預簡直想捂住耳朵。
然而低頭一看,江蒙竟然還在他腿上呼呼大睡!
這到底什麼人啊?!
外頭在一下一下撞門,整個地牢都跟着震動,灰塵撲簌撲簌往下掉。裴預彎下腰擋住江蒙的臉。忽然傳來一聲可怖的開裂聲,他猜那應該是門的鉸鍊斷了。
“砰”的一聲巨響!
比原先更大、更吵百倍的聲浪席卷而來,“兄弟們來救你們啦!”有人吼道,更多的人沖了進來,十幾個人紛紛站到牢房前面,手起刀落,砍斷門上的鐵鎖。
一個穿着髒兮兮裋褐的大漢站到他們這間跟前,揮起的刀刃,在油燈下反射寒光。他一刀砍斷門鎖,對着裡頭的裴預道:“出來吧!兄弟!”
*
天還未亮,一隊黑衣人馬在街上急速前行,直奔縣衙而去。到了門口,勒馬停住。為首的頭戴幂籬,下馬時白紗在空中飛起,露出一張美麗潔淨的女人的臉。
正是搜尋了裴預三日的柳煙。
縣衙已是一片廢墟,大門散落,滿地狼藉,路邊還躺着幾具衙役的屍體。
至于牢獄裡,自然已是空空如也。
柳煙環顧四周,隻覺一陣頭疼。好容易找到了太平寺,卻得知人被衙門抓走了,連忙趕來衙門救人,卻看見牢門大開,人又不知哪裡去了。
真不知道是她那公子多災多難,還是她柳煙命苦,努力努力白努力。
“給我搜!”她回身下令,得看看還有沒有活口,能套出點兒什麼線索。
黑衣人頓時四散開來。
還有一個站在原地,似乎是呆住了,柳煙走過去,就見那少年漂亮的臉蛋上神情扭曲,似是憤怒,又似是不甘,還有點兒“呵不愧是我”的自暴自棄。
“新來的,”她出聲提醒,“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那少年猛地回過神來,低下頭,匆匆離開。柳煙望着他背影,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命令響應的這麼慢,她想,看來新人培訓還是得狠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