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
在這寂靜中又不知過了多久,裴預忽然聽到一陣輕快的蹄聲。
他猛地睜開眼睛。
和先前不同,這陣蹄音并不匆忙,有種輕快小跑之感。錯落的踢踏聲中,穿插着清脆鈴聲。
這個鈴聲,一定是過往的行商!
裴預一把拔出插在一旁的“旗杆”,盡力地揮舞起來,“救命!”他竭力喊道。
他有多渴望被救,就有多害怕那人和之前的人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但仿佛是上天垂憐,注定他命不該絕,那蹄音一頓。
裴預大喜。
他有種預感,如果錯過這個人,就再也沒人會來救他。他揮舞的更用力,呼喊的更大聲,幾乎破音。
蹄聲原地徘徊幾下,慢慢靠近。
“喂!”一個女聲,“那兒有人嗎?”
如此久的寂靜之後,終于有一道除了他自己以外的聲音,在裴預耳中,無異于海外仙音。這一刻甚至于他胸中湧起一股近乎感動的感情,幾乎落下淚來。
“我在這兒!”他喉頭作梗,“我在這兒!”
那人越來越近,裴預循着聲音,竭力仰面向坑外望去,終于在視野的邊緣,看見了一匹牲畜的頭頂。
原來她騎的不是馬,而是匹騾子。
随後,騾子背上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
在看見她的那一刻,裴預忽然僵住了。
不會……吧?他遲疑,不可能……吧?
起初的激動平複下來後,他回想起那道女聲,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耳熟。
他站在坑底,惴惴地仰面睜大眼睛看去,那個人影跳下騾子,身條高瘦,動作敏捷,身姿分明熟悉。
雨過天晴,陽光明亮,透過樹蔭的縫隙投下金色光束。那人到了坑邊,探頭往裡面看,臉龐浸在光裡,教裴預看的分分明明。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珠閃閃發亮。
“啊?!”她驚喜,“太子!”
蒼天啊。裴預絕望地閉上眼睛,朝後一倒。
江蒙。
裴預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時,有種極緻的喜悅和絕望後歸于平靜的淡淡的感覺。
恐怕前世是她養的牲口,他淡淡地想,繩在人家手裡牽着,他怎麼逃得出她掌心呢?
“沒斷,隻是扭到了。”
江蒙把他拉上去,看了看他的腳腕說道。她從行囊裡拿出瓶藥膏,塗到他腳踝上,給他簡單包紮起來。
裴預活動了一下,比他自己包紮的要好多了,能讓他勉強行走。
“太子,你怎麼在這裡?”
她頗為和善地問他。和狼狽的裴預不同,她現在狀态不錯,一身衣裳幹淨齊整,騾子背上還放着兩大包行李。
這都要感謝官府,及時剿滅了無極教,她殺了張午清之後,不僅沒有獲罪,反而得了嘉獎,領了好大一筆賞銀。
她用這筆錢置辦了好些東西,準備一路上好吃好喝地回村。
隻是沒有再買雞了。
裴預注意到正舔着她的騾子,它脖子上挂着個鈴铛,看着樣式有些眼熟。他向來博聞強記,很快便想起來:這不是當初老趙隊伍中的騾子麼!
後來在賣它的時候跑了。沒想到現在竟又回來了麼?
“是啊,沒想到又能把它買回來。”江蒙高興地撸了撸騾子脖子,又轉向他道,“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裴預:“……”
他不去計較自己被和騾子相提并論,接過她遞過來的幹淨衣裳,繞到樹後面。
江蒙則坐到樹的另一面,給騾子喂草吃。
“不過,你怎麼會在這裡?”裴預一面脫下濕淋淋的衣服,一面費解道,“你不是受傷了麼?”
按照他的預估,她起碼要在醫館修養一個月才能下床。
而今天距離她受傷才過去七日。
“都是皮肉傷而已,躺幾天就好了。”江蒙輕松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小時候我爹給我泡過藥,所以恢複的特别快……”
“不對啊,”她說到這裡忽然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她扭過身子望向樹後,正好裴預換好了衣裳,款步從樹後走出來。
她的衣服對于他來說太小了,穿不進去,便隻好當做一匹布一樣裹在身上。深色的粗麻布一直從膝蓋一直裹到脖頸,露出修長筆直的小腿,和白玉似的一張臉。
見她盯着,那張臉瞬間染上绯色:“别、别看我!”
他又躲回樹後。
江蒙想了想說道:“你這樣好像新婚夜的新娘子。”
“住口!”裴預的聲音有些羞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