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寺塔的廂房内,那酷似元明月的女子聲嘶力竭,而爾朱兆仍不知疲倦。他抵在美人身上沉重地喘息,肌膚相融,風雨交加。
他的手臂撐着床畔,這樣可以使他一直看着女人的臉。隻要他雙眼一閉,恍惚間身下的人變成了他腦海中的另一人,他咬緊了牙,接着又用盡了全身力氣。薄衾滑到他那有力的腰間,那一刻倏忽滾燙無比。
結束後,他起身披上袖衫,那躺在榻上的女子則像條幹涸的、被剖肚刮鱗的魚。
爾朱兆喚人進來,問道:“找到她了嗎?”
進來的人是仆蘭挈,他拱手道:“長樂王說縣主娘娘就在宮中,可今日屬下們在宮中并沒有見到縣主。”
“難道……她出了宮?”爾朱兆微微斂眉,“繼續找!”
“是。”
北風卷地,掀開了廂房的窗。爾朱兆扯了扯袖衫便走過去鎖窗,在他關窗的那一刻,他有意地擡頭瞧了瞧夜幕。
——今夜是上弦月,銀鈎挂着薄雲,離滿月還有好幾個日子。
同一片天空下的國舅舊府,明月一臉的泥土和血污,正大口大口地吃着粟粥來填飽肚子。她沒想到竟然在宮中折騰了這麼久才得以回家。
粟粥是可玉剛熬的,不吃飽可怎麼逃。國舅府黑漆漆的,空曠而幽靜,可玉隻點了兩盞油燈,教人勉強瞧得見。
連祎道:“不要帶太多細軟,把值錢的物件帶上就好。”
可玉翻箱倒櫃,裹上了所有珠寶和銀兩,直到她從櫃中捧出一個禮盒,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可玉把禮盒呈到明月跟前:“娘子,這東西怎麼辦?
明月借着燭光一瞥,那是元修和采蘋的訂親禮。連祎不知鏡子的來頭,随口道:“破鏡子有什麼好要的,上頭的翡翠是好東西,至少值五十兩黃金,摳了就行……”
可玉不理他,繼續向明月請示道:“娘子……”
明月想一陣,最終淡淡道:“……把翡翠摳了吧。”
連祎用匕首一撬,那翡翠便掉在他手心,至于那鏡子,被他随手一扔,丢在了屋外的草垛上。他看了看明月,安撫道:“縣主,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明月哪知道,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連祎看明月搖頭,溫潤笑道:“聽說洞庭風景極好,那邊可以避禍。”
明月呢喃着:“洞庭?”
她看着連祎溫暖的笑容,好像心底也沒那麼怕了。
連祎笑說:“你不曾去過南方吧,既然如此,我可以帶你去看南國風光。”
雖然他臉上挂了血與灰,但他依舊明朗如星,雙眸閃爍,充滿希冀。
明月不好意思看他,垂下眼微嗔道:“比起這個,你先去洗洗臉吧。”
連祎扯起嘴角咯咯笑道:“怎麼?就你臉蛋幹淨?”
明月不再答話,蜷坐在角落裡悶着久久不言,連祎把翡翠交給可玉,蹲下身子柔聲告訴明月:“南國四季如春,阡陌如繡,千裡沃壤。縣主,你可以安安靜靜地過。”
明月問他:“你去過南國?”
連祎點點頭,如實道:“我是廣陵人。”
明月警覺地眼皮一擡:“你是南梁的漢人?”
“嗯……嗯?”連祎一激靈,忽然驚起解釋道,“——你不會覺得我是細作吧!”
明月皺着眉,用一種難以言說的奇怪的表情瞧他。
“瞧你那眼神!你真這樣想?”連祎撓撓頭,歎道:“……十五歲那年,我和父親賭氣離了家。去歲陳慶之的兵馬進京時,我正巧遇上同鄉。他說,我父親在三年前就病逝了。”
明月問:“那你還氣他嗎?”
連祎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不氣了,隻是難免覺得遺憾,匆匆時光中,好像漏了什麼。”
明月難得看他怅惘,說道:“那你怎麼不回廣陵?”
連祎歪着頭哂笑:“……我怕丢人,哪好意思再回去。”
明月也長歎一聲,枕在自己的雙膝上無力道:“……我從沒見過我父親,在我出生前他便死了。不自量力的反賊,死了也沒什麼可惜。”
連祎撿顆石子,傾力甩到了庭中,絮絮道:“世人都曾為命赴湯蹈火,沒人會死得毫無意義。曹操在赤壁大敗,難道那十餘萬人都隻是平白送死?我從不嘲笑有野心的人,即便是爾朱榮……”
連祎話說一半忽然警惕,似乎察覺了什麼風吹草動。他趕忙吹熄燭火,拉着明月和可玉躲起來:“噓!有人!”
與此同時,衆甲兵舉着火把從府外魚貫而入,為首的高聲喝道:“給我搜!”
連祎在黑暗中默默注視着,他不用想也知道,這定是爾朱兆的兵。明月大氣不敢出,這時候連祎竟還有心情與她打趣,他低聲道:“……縣主,你情夫找你來了。”
“嘁!”明月擰着眉掐了他一把,叫他再胡說八道。
連祎看了看院中搖擺的火光,當機立斷道:“快,不能留了,我們翻牆出去。”
說罷,三人蹑手蹑腳,迅速摸黑轉到了西廂。
明月緊抓牆頭,手腳并用,腳下還有可玉和連祎一同托着。接着她一個使勁,順勢翻到了另一頭。
另一頭是個耳房,使元明月剛好蹬在瓦上。她站穩之後趴在牆頭,伸長了手臂喚道:“可玉!快!快快快!”
可玉卸下行囊丢給牆頭的明月,連祎怕那些甲兵轟然入院,一面托起可玉,一面又頻頻回頭。可玉的腿實在難以用力,不消一會她便滿頭大汗。
明月緊緊攥着可玉的胳臂,可玉就這樣吊在牆面上。忽然,雜亂的腳步聲漸近,有幾個甲士率先找到了西廂。
他們瞧見牆邊人影綽綽,便舉着火把靠近道:“什麼人!”
連祎見狀别無他法,情急下幹脆用肩膀頂在可玉的腳底,他身子一挺,力拔千鈞,像一棵偉岸的大樹,将可玉也送過了牆頭。
明月接過可玉,在上頭焦急喚了聲:“連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