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栖栖,戎車既饬。
太行山風月關以東便是邺城,當年曹操初興霸業之地,城隅南對望陵台,漳水東流不複回。此時,這座風雨邺城乃是元魏皇帝元子攸的藏身之所。
他一再退讓,被元颢從洛陽逼到長子,又從長子逼到邺城。即便如此,元颢仍不罷休,鐵了心地要将元子攸取而代之,故而派兵一路追殺。
爾朱榮一到邺城,這出大戲便換了個唱法,第二折開場,元颢勢微,換元子攸反撲了。
東風吹野火,暮入飛雲殿。
邺城古迹一如數百年前,舞榭歌台,峥嵘崔嵬。元明月自然也一同進了邺城。
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從未離開過洛陽,同樣地,也從未見過洛陽以外的都城。自從上個月逃出失陷的洛陽,短短幾十天裡,她不僅見過,還經曆了曾經從未接觸的景色,黃沙古道,西風瘦馬,什麼都見了。
邺城這裡古樹蒼蒼,芳草萋萋,漳河繞北郭,銅雀望西陵。元明月記得少時讀書,說曹操攻打邺城,便是為了這城中的甄美人。
那些在元魏朝堂上隻手遮天的一衆權臣都去面見天子,無非是自貶兩句,再煞有介事地下個軍令狀。
元子攸是個吉祥物,他隻需坐天子位,卻不需行天子事。
元明月坐在房中等爾朱兆回來,她趴在窗前呆呆地看樹上的雌鳥哺育雛鳥。奔波了這麼久,終于不用再睡那漏風的營帳。
此處人多眼雜,她更是龜縮在這小小房間裡,不敢出去。
回到洛陽,仿佛指日可待了。
元明月正數着那嗷嗷待哺的雛鳥,眼前猝不及防地闖入一個束發少年,十四五歲,燦若岩電,笑如朗月。
他忽然說道:“終于找到你了!”
元明月一頭霧水,蹙着眉問他:“什麼?你是什麼人?”
少年與元明月隔着一道牆,他站在窗子的另一面,直勾勾地盯着元明月的臉蛋瞧:“問小爺的名字是嗎?你聽好了,小爺名叫爾朱菩提。”
爾朱,又是爾朱。
她身邊這些人不是爾朱就是拓跋,總也跳不出這兩個家族了。
元明月一聽這少年姓爾朱,便覺得極煞風景,竟還起名兒叫什麼菩提。元明月自幼長于佛寺,菩提之意是大徹大悟的涅槃智慧,怎麼做了這小滑頭的名。
少年見她沒什麼反應,反倒眼神生厭,又不信邪地補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小爺可是太原王的兒子。”
好不容易擺脫了老的,這又來了個小的。元明月心中陣陣無語,面上還眉眼彎彎地笑笑:“原來是世子,失敬,不知世子找我何事?”
爾朱菩提輕佻一笑:“當然是看美人啊!那天你出現在父親帳裡,我一連幾天都沒能忘了你!”
寡婦門前是非多,怎麼又惹上了這麼個爺,元明月仍挂着面具一樣的笑意:“真是可惜,妾元是爾朱兆将軍的人。”
爾朱菩提輕蔑地撇撇嘴,不甘心地問:“你若跟小爺回晉陽,小爺保你一生無憂。”
元明月看他那自以為是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不必了,我隻跟着爾朱兆将軍。”
爾朱菩提不信:“怎麼?你更喜歡他?你不是他強擄來的女人嗎?”
元明月說:“爾朱兆将軍是妾元的救命恩人,怎麼會是被強擄來的。”
“他會救人?!你别逗了!”爾朱菩提驚訝不已。
“——菩提!你在這做什麼!”
爾朱兆的聲音猛然闖入,元明月回頭一看,爾朱兆從門外進來,正直直走向窗邊。
爾朱兆并未着甲,隻是身穿藏青袴褶。他扶住窗棂,皺着眉沉聲問他:“怎麼了,菩提?找我有事?”
爾朱菩提見他來護食,仗着自己是爾朱榮的親子,也不隐瞞,指了指元明月:“不是找你,我找她。”
“找她做什麼?”爾朱兆疑惑。
爾朱菩提喜眉笑眼,擡了擡下巴:“我喜歡她啊,做夢我都夢見她。”
爾朱兆先是默然,又一字一字告訴他,望他打消了念頭:“這是我女人。”
爾朱菩提撓撓頭,目光始終不肯離開元明月,她美貌又神氣,是頭一個當着父親和衆将的面敢那樣說話的女人。
“我真的沒機會?”爾朱菩提不理會爾朱兆,隻問了元明月。
元明月一心想打法他走:“放棄吧,世子,你真的沒機會。”
爾朱兆既不憐香惜玉,也不溫柔解意,這樣的美人竟偏偏跟随了爾朱兆。爾朱菩提總也不放棄,他是太原王的嫡子,若非年歲小了點,怎麼會比不上爾朱兆。
“我……我偏不信!”
他在這死乞白賴,盡然爾朱兆已經相當不耐煩,也不能拿他如何。元明月見爾朱兆也别無他法,為了把這煩人的小屁孩打發走,元明月不得已出此下策。
“那好……”
元明月倏忽站起身,踩着闆凳薅住爾朱兆的臂膀,将爾朱兆拽得微微俯身。爾朱兆本來不明就裡,下一刻元明月霍然入懷,昂頭吻在了他的唇角。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爾朱兆的身體瞬間僵硬,頰上還殘留着元明月剛剛呵出的蘭氣。可玉在身後瞧了更是瞪大了雙眼。
爾朱兆有很多妾侍,不乏美貌乖巧的,變着法子讨他歡心的更是多不勝數。他什麼都做過,但從未有一回像元明月簡簡單單吻他這樣,莫名地令他心中一癢,像有一陣輕風吹拂過他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