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月又是一跪,她本就瘦小,跪在馬蹄前的模樣像隻小灰老鼠。她雙手合十,對神明發願一般地求他:“求求你,我求求你……将軍,讓可玉上馬吧……我求你……”
爾朱兆不知為何,他百般期待的元明月低三下四的模樣,竟有些刺痛了他的眼。他想起前一天晚上,他那樣對待元明月,她都不曾這樣求饒。今日,她跪在他的馬前,倔強剛強一掃而空,隻為了一個婢子。
爾朱兆一反常态,若是平常的他,一個奴婢的性命他從不放在眼裡。然而此刻是元明月在求他,第一次那麼卑微的求他。
“讓你的婢女上他的馬吧。”爾朱兆指了指身後的親兵。
明月大喜,竟又給爾朱兆磕了頭:“謝将軍!謝将軍!”
她将可玉拉來,把可玉騙上了馬,自己獨自混入了隊伍中。可玉本以為明月至少也會與人共乘,這才上了馬,誰知一眨眼明月便跑了。
“娘子你去哪!”可玉問。
明月對她笑笑,撒了個小謊:“嘿嘿,我在後頭騎着馬呢!不用擔心我!”
爾朱兆聽在耳中,卻不曾揭穿。他這次沒有嘲諷元明月,他側過臉龐,用餘光看着元明月跑到了隊伍中,黑壓壓的,直到玄甲淹沒了她羸弱的身影。沒有人知道爾朱兆這刻想了什麼。
他握着佩劍,指向前路,偏将得令,高聲告以全軍:
“啟程——”
于是這麼一隊兵馬浩浩蕩蕩,闊步而行,馬蹄聲和步伐聲隆隆作響。元明月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她似覺地動山搖,心髒都與他們的腳步一樣節拍地跳動。
前後盡是些人高馬大的契胡甲兵,他們手執九尺旌旗,而元明月夾在其中,惶然地像隻小螞蟻。她埋頭跟着他們的步伐一同奔襲,所幸她吃飽了,現在還算有些力氣。
可是常年深居簡出的她哪能趕得上爾朱家族急行軍的步伐,她跑出十裡就已瀕臨極限,掉到了隊伍的最後方。明月頭暈目眩,心髒仿佛要跳出胸膛,隻剩下本能的跑步動作。
最終她眼前一黑,沒用地倒了下去。
等元明月恢複了神智時,她正趴在馬背上,那馬兒颠簸地厲害,使她直犯惡心。
“啊……”元明月低吟了一聲。
馬蹄聲亂,前面策馬這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元明月已經醒了。她就這樣像貨物一般栓在馬後。明月有些意外,她以為昏倒在末尾,不會有人在意她。
明月一路強忍着難受,直到前頭的人一勒缰繩,這些人又要紮營了。
“紮營!”
元明月聽見了聲音,原來前頭騎馬的人正是爾朱兆。爾朱兆下馬之後便和兵士們一同動手,毫不理會綁在馬上的元明月。
可玉心焦地将元明月從馬上解下,她跑到跟前,才發現元明月已經醒了。可玉又嗔又喜,澀澀哽咽道:“娘子!你為什麼騙可玉!你在後頭跑,為什麼要讓可玉騎馬!”
爾朱兆本以為元明月還在昏迷,他聽見可玉同她說話,他轉身道:“醒了?醒了就來幫忙紮營。”
明月下了馬,對可玉笑笑:“我沒事兒,你腿不好要怎麼跑,我能跑。”
可玉撇撇嘴,被她氣得抽泣:“本來都跑出三裡地了,後面的兵忽然說你不見了,幸虧将軍派人回頭去尋你……”
明月哂笑:“真意外,爾朱兆竟然會尋我。”
她向着爾朱兆的方向看去,他正認真立栅。
元明月心想,爾朱兆說過,有朝臣養着貴女,或許他也是不想丢掉元明月,留她往後同人炫耀呢。
爾朱兆那刻薄的侍從又出現了,剛跑過十裡的元明月現在又被指使去挖壕。她不僅被當做男人使,還被當做兵士使。
元明月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她别無二話,同将士們一齊挖壕。
挖壕的幾個小兵驚訝極了,他們一直以為軍中的灰衣仆人隻是瘦弱的僮仆,誰知竟是兩個女人。
有人忽然憶起昨夜營内議論紛紛,說将軍的女人如何如何,原來竟是這兩位。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好奇道:“兩位……呃……夫人?你們不在一旁歇息,怎麼同我們挖壕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女子挖壕的。不過我鄉下的阿姑挑水扛木都不在話下,挖壕估計她也能行……”
“喂,快挖呀你,看什麼呢!”小兵甲打了下小兵乙的腦殼。
小兵乙摸摸頭頂,挺是羞澀道:“不是,她、她太好看了……”
另幾個人笑話起他來:“人家是爾朱将軍的人,你這癞蛤蟆就别想吃天鵝肉了哈哈哈哈……”
元明月聽着他們一直油腔滑調地打趣,卻始終不發一語,隻想着兢兢業業地挖好戰壕。
等紮好了營,天色也暗了。疲憊的元明月又去給爾朱兆送飯、點燈,夜深時又給他洗腳、卸甲。
爾朱兆看着她疲倦的樣子,問道:“累嗎?”
明月點點頭:“累。”
爾朱兆促狹道:“以後每天可都是這樣。”
明月說:“隻要能回洛陽……”
爾朱兆聽她這話都不止一兩次了:“你對洛陽的感情有這麼深厚?”
“嗯。”
爾朱兆十分無奈,若元明月說起話來,便嗆得人啞口無言,這下她不怎麼說話了,竟又變得像隻悶葫蘆。
瞧這萎靡模樣,哪是會讨人高興。
元明月做完了事在草垛旁倒頭就睡,可玉看她這樣,反倒自責起來。
去長子麼?可離長子還有三百裡地呢……
可玉看看夜空,皎潔長月,星點如棋。
元明月是個難以捉摸的人,很少有人懂她的想法。對可玉而言,懂不懂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隻有元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