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等待元明月的可玉更是震驚,她甚至不顧主仆間的禮數,在後面高聲問道:“侯爺——娘子還沒上車呢——”
她以為是馬蹄聲太嘈雜,又提高了嗓門。這或許是她這輩子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了。
“侯爺——快停下——侯爺——”
侍從那一下将卷娘摔痛了,卷娘躺在泥土地上大哭起來。可玉瞧見了,瞧見孩子像丢貓兒一樣被扔在地上,明明車輪辘辘馬蹄嗒嗒,所有人都聽不真切聲音。可她聽見了,她聽見卷娘哭了。
“侯爺——”
無人應答。
身邊的其他仆人一個一個也都面色冷漠,如同看異類一般瞧着可玉。
可玉不敢置信,有人竟連親妹妹都扔掉。
那馬兒不要命地跑,可玉咬咬牙,從狂奔的馬車上縱身一跳。她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好幾丈,震得全身骨頭都要散架。
可玉一陣天旋地轉,一對小臂都擦出了血。而那侍從還在锲而不舍地攆車。
車上的人要下來,車下的人要上去。
可玉不給自己時間緩沖,因為她知道卷娘還在前面,明月還在前面。她強忍着膝蓋和肋間的疼痛,一路踉跄,搖搖欲墜着抵達到卷娘身邊。
可玉沒力氣抱着孩子再站起身了。她跪坐在地,噙着眼淚,拍了拍襁褓上的濕泥,又揩去了卷娘嘴角嘔的黃色泡沫。
卷娘又病了,如此雪上加霜。可玉把所有行李都裝了車,這下她們三人身無旁物。
追兵要來了。
或許是一天,或許是半天……或許是一個時辰!
她們要怎麼活呢。
乙弗不解元寶炬的做法。他費盡心力地将元明月從深宮帶出來,人還沒暖熱,怎麼又不要了。他若漠然置之,又何必多此一舉。
車馬蕭蕭,乙弗蹲在轎裡嗔怪他:“你怎麼這樣丢下明月就走啦?!”
“等她上車追兵就來了!為了一個元明月,我們全死光?”元寶炬不屑道。
乙弗不信他如此冷血:“那你幹嘛還要去宮裡找她?當初直接逃了不更省事兒?”
元寶炬冷笑道:“哼,不過就是看元修喜歡她,把她帶上總有好處。誰知道掃把星就是掃把星,簡直是個拖油瓶,遲早扔了算了。”
乙弗訝然呆滞,面前的丈夫一時間如此陌生,他竟這樣無情。
“……你怎麼知道元修喜歡她?”
元寶炬輕蔑道:“我是男人,又怎麼看不穿男人的那些做法。隻有你們這些蠢女人以為這是姐弟親情,感動得一塌糊塗。若是姐弟親情,我這親哥可自愧不如。”
乙弗側目,她想起之前夜裡同元明月的閑聊。她說與元寶炬同去同歸,可這番話下來她竟也開始懷疑。
此番同去,真能同歸?
元明月終于找到玉牌,她急匆匆地從小棧裡跑出來,看見的隻有淩亂的車轍印,棧前還跪着沉默的可玉。
三哥真的走了。
明月怔忡地問:“可玉?你不是上車了嗎?”
明月這時才注意到可玉滿身的泥濘和灰塵。可玉張張嘴,剛才叫停的聲音太大,她吼得喉頭都腥了,現在竟失了聲,猛然間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可玉吞了口唾沫,艱難地哼出聲音,啞得像裂帛:
“……我跳下來了。”
明月瞠目結舌,不解地呵斥道:“為什麼!你不是想離開洛陽嗎?你跟着三哥走啊!為什麼不走?為什麼要跳車?”
可玉看着她良久,輕輕地出聲:
“……卷娘哭了。”
元明月瞬間啞然,她從可玉手裡接過卷娘,瞥見可玉雙手上觸目的血痕。明月咬着嘴唇,鼻頭一酸。
可玉又道:“是娘子給了可玉承諾,可玉不跟别的人走……”
“蠢貨。”元明月說。
可玉聽見她這樣講,忽然破涕而笑:“嘿嘿……侯爺也是這麼罵娘子的……”
可玉并不是有多麼大的勇氣才從疾馳的馬車上跳下,這一躍恍惚隻是本能。她想站起來,可卻做不到,終究是傷了腿。
可玉說:“娘子,可玉站不起來了。你快帶卷娘逃吧……”
明月一聽,又呵她:“你說的什麼話!你剛說是我給的你承諾,你要随我走!現在又要我食言麼!”
元明月一面抱着卷娘,一面攙起可玉。
“走吧。”
平曠的土地上,孤零零地行走着兩個瘦弱的姑娘,她們相偎相依,懷抱着一個可憐的嬰兒。元明月望着這杳無人煙皆逃之夭夭的荒郊,無情草木。
——他們都不要她了。
明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一路上神情恍惚,麻木不仁,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該是最後時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