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明月就有了生機。
她好似瘋魔了,自稱是卷娘的娘。
明月日日都守着卷娘,卷娘命大,每一刻都在努力活着。
又過了些日子,草長莺飛,暖洋洋的日頭也出來了。元明月這時再去庭中曬太陽,便要摟着卷娘。
可玉手巧,給卷娘縫了帽襪穿戴,免得受涼。可玉看着暖陽下的卷娘,不自覺又想起另一位皇女:“一年前,元公主也是這樣尚在襁褓之中……”
去歲,元明月還入宮賀了皇子降生之喜。當時又怎會料想,這位所謂的“皇子”,卻是公主。胡太後好大的膽,不僅詐稱皇女為皇子,還要使皇女登基,傳其帝位。
後來秘密暴露,元钊便成了下一位幼主,于河陰之日溺于黃河。而那位“女帝”元公主死不見屍,自那場宮變起便下落不明。
元明月歎了口氣:“我們都是當權者的棋子,生在皇室的可憐女人。”
可玉把卷娘的無處安放的小手掖回褥子裡,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卷娘臉色好多了,隻是仍然瘦,日日喝那稀粥,這麼小的孩子還是受不了。”
明月也很無奈:“我和元子攸約定的出宮的日子也不遠了。等出去了,咱就給卷娘找個奶娘。”
那也得好歹等上兩三個月,雖然明月這麼說,可玉也挺心焦,她常常祈禱卷娘能熬到長大那天。但每當卷娘的小手有力地握住可玉的手指,可玉就甯願相信,卷娘有這個造化。
明月安慰道:“卷娘能熬出宮的。”
可玉說:“娘子照看孩子,這多少日子沒休息好了,卷娘睡着了,娘子不如也歇歇,以後日子還長呢。”
明月喜歡聽她說這句話:以後日子還長呢。
明月答應下來:“說的是。”
元明月話音剛落,元修便站在了門口。他又來了,見不着她,那就來聽她的聲音。
他小叩門扉,喚道:“姐姐?”
明月小心翼翼地将卷娘安置好,蹑手蹑腳地走到門旁,生怕吵醒了她。
“嗯,孝則。”
聽到她的聲音,元修不定的魂魄就能安定下來,回到他的身軀,像澆來一股清泉。他長舒一口氣:“姐姐近來可好?”
他手裡攥着襄城從明月那裡奪走的玉牌,上頭金鈎鐵畫,隽永地鑿着那句屬于元明月的詩,“嗟我懷人,置彼周行”。
元修變着法央求皇後許久,這才要來。
“都好……你每次來,都是這句話。”明月輕笑。
元修也幹澀地扯扯嘴角:“我想和姐姐說話,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想看你一眼,卻又無從得見。在這裡也好,孤身一人,與世隔絕,反而安全。姐姐安全,比什麼都好。”
明月一想到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元修自作主張,她這才丢了玉,禁了足,成了笑柄,在這荒涼小院内鎖了足足四個月。她微微不爽:“是啊,你本就想将我禁锢在宮中,這還正好遂了你的願……全都怨你。”
許是元修的錯覺,他聽着元明月這話有點撒嬌的意味。
元明月落得這般模樣也并非元修的初衷,若他見不着元明月,那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元修毫不逃避:“是。但我答應過你,帶你離開洛陽。姐姐,你再等一等,等塵埃落定,孝則一定兌現。還有兩個月……”
還有兩個月,他就能見到她了。
明月點點頭:“嗯,還有兩個月……”
“嗚嗯——嗚哇——”
院内突然迸出一聲啼哭,可玉臉色煞白,連忙去哄。然而元修耳聰目明,不會放過元明月周圍任何的異樣。
“什麼聲音!孩子?!”元修蓦然警覺。
元修又靠近幾分,直到連額頭都死死地頂在了院門上,他态度一轉,壓迫十足地低聲問道:“你屋裡有孩子?哪裡來的孩子?”
他連姐姐都忘了叫了。
是元明月的孩子?侯民死在去年四月,若是遺腹子,現下的确該是産期了。
他眼底通紅,他無法想象,也不能想象。元明月神色慈祥,懷抱着她與另一個男人的孩子,而她眼裡也不會再有他。元修屏住呼吸,等着元明月的回答,怕聽錯了任何一個字。
元明月的回答輕飄飄的,咬字卻十分清晰:“是我的女兒。”
元修仿佛不能喘息,五指楔入漆門,深深地抓出一道血痕竟也不覺得痛。
元修不死心地問:“是……小國舅的孩子?”
元明月考慮一下,竟回道:“是。”
元修聽到這一聲回應,全身血液都幾乎凝滞倒流,他氣郁胸口,心尖似插了一根匕首,放光他所有的血與愛。
門内的元明月還在天真地問:“怎麼了孝則?我做了娘,你不高興嗎?”
元修在她心裡還是純粹的親人,他沒理由為她不高興。
元修握緊了腰間佩刀,壓抑自己想要沖入院中将銀刀剖開嬰兒胸膛的瘋狂,艱難地、顫抖地啟齒:“……高興。”
幸虧元明月與他一門之隔,若她瞧到元修扭曲的面容,隻怕她會吓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