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的元魏又輪到元子攸做皇帝啦。
元明月坐在侯民的靈前,三魂丢了七魄,已經麻木不仁。她抱着侯民的牌位入睡,好像他還在她身邊。
從走出宗正寺的那一天,整整三年,仿佛黃粱一夢。她夢見侯民對她笑,夢見侯民牽着她的那隻大手。元明月從夢中驚醒,一張眼,又是滿臉淚痕。
明月生辰那天,是侯民的滿月祭,她一身素白,坐在窗邊,天上下了毛毛細雨,春雨潤無聲。
宮中來了傳令侍者,說皇帝召她進宮。
是元子攸。
從那年在龍門始,元子攸就暗定不會放過她。元明月神色不改,行屍走肉般随侍者前去。
那内侍說:“……夫人,一身白衣恐怕不妥,不如換件衣裳吧。”
明月覺得受到莫大的諷刺,擡擡下巴,說道:“今日亡夫滿月祭,恕我不換。”
内侍勸道:“這樣萬一沖撞了聖上……”
“那又怎樣,他要賜死我嗎?這樣正好。”元子攸就算做了皇上元明月也不會怕他。
就這樣,元明月一身白衣,像個飄忽的鬼,一路引得不少人側目。
元子攸倒是意氣風發的,不少臣子支持他,他從爾朱榮手裡奪了權,正是雄姿英發。
元子攸冠服端嚴,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和底下木木站着的元明月完全是兩個模樣。
元明月先懂事地行了一禮:“妾元拜見陛下。”
當元子攸面對元明月,便不像個皇上了,他神情輕佻,走近了她:“你也會對我卑躬屈膝?”
元明月垂着眼,言語冷淡:“陛下是天子。”
元子攸伸手提了提元明月的衣服:“穿成什麼樣子,這是皇宮,不是墳場。”
明月說:“陛下息怒,今日是亡夫滿月祭,明月不得不如此。”
元子攸這才想起來:“對哦,我都忘了,小國舅死了。”
他嘲諷道:“你是個什麼女人呢?克父克母克兄克夫,還是說,你家的全是些短命鬼,就連你二哥唯一的骨血元钊,連三歲都沒活過。”
明月冷笑道:“陛下說話當心,陛下和妾一個姓氏,算不算是我家的?”
元子攸早不會被她激怒了,他也笑笑:“随你怎麼說,你也隻能逞口舌之快了。現在是你在我的手掌心裡,臨洮王和小國舅都沒了,要當心的是你。”
明月說:“我一個女子,陛下還能怎樣?”
元子攸說:“若我為難你,豈不是成了笑柄?你别住那裡了,搬到宮裡來,還有,不許穿白衣,不吉利。”
明月暗裡咬牙,但也隻能道:“妾元遵旨。”
明月搬到宮中不久便見到了元修。
明月住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宮苑内,像個尋常的公主,縱然元子攸不讓她穿白衣,她還真就穿白衣——有本事元子攸就殺了她,她不怕死。
元修去時,元明月正抄着經書,自先帝死後,二人已經有一陣子沒見了。元修做了太常卿,穩重又清貴了許多,他如舊腰間配着銀紋短刀,會弁如星。
元修問:“姐姐還住得慣嗎?”
明月輕歎:“住不慣也得住,誰讓這是皇恩浩蕩。”
元修說:“宮裡好,我和陛下可以保護姐姐。”
明月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保護?我不需要。”
元修扯扯嘴角,柔聲道:“還是要吧,否則我好不容易讓陛下把姐姐弄進來,姐姐若是不要,倒使我難堪。”
明月寫字的筆一頓,黑墨浸透了三頁黃紙。
明月看向元修,呆呆地問:“……是你,要我進宮的?”
元修還在微笑:“嗯,小國舅既然已經保護不了姐姐了,那便讓孝則來。”
明月頭一次覺得,元修笑得那麼令人生厭。明月反問:“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保護我?”
元修面色不改,包容着她的憤怒和怪罪,輕聲認認真真道:“我是元修啊,元孝則,和姐姐一個祖父的族弟,元魏的平東将軍、太常卿。”
明月看着他笑,卻一點不覺得溫暖,反而毛骨悚然。
明月往後退了退,後知後覺羊入虎口,從宗正寺到皇宮,她從一個監牢到了另一個金絲籠。
“你們……全不過問我的想法……”
元修說:“為了姐姐好,就不需要再問姐姐的意見了。”
明月倒吸一口氣,盡力冷靜地說:“……你出去。”
元修掏出一個精緻小盒:“這是一對镯子,這玉極好,我尋了許久,送給姐姐了。”
“我不要。”
元修說:“送給姐姐了,就是姐姐的。姐姐就是碎了,我也隻會說碎得好。”
“我先告辭。”
說罷元修起身離開了,當他走到門外,他聽見一個清脆響亮的玉碎聲音,他不知怎的,卻有些釋然,大大方方邁向了宮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