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拳并不複雜,對于意大利特種部隊教官出身的拉爾來說更是絕對不會出錯的基本功。隻消一個箭步,拳由下而上揮出,就可以輕松準确地命中毫無防備,或者防備了和沒有防備一樣的普通人。
捏緊的指節傳來與對方骨頭碰撞的輕微痛感。拉爾仍然面無表情。
早該這樣了,這一拳早該打出去了。她想。
五天前她聽到自己被說嘴時,七天前發現基地d入口異常開啟時,五年前被拒絕調查時,七八年前按要求給予培訓但被耍滑頭敷衍時……以及最初,聽說身份不明之人,用并不确鑿的證據說服九代首領放過瓦利亞還重新給予權力時。早在十年前,這一拳就該毫無顧忌,狠狠打在Passero臉上。
那時,她都在猶豫什麼呢?
收回手站直的瞬間,拉爾短暫地陷入回憶。
顧慮參與首領決策是否有違門外顧問的原則;擔心貿然行動會使暗殺部隊與咨詢部門的關系更加僵化緻使被外敵趁虛而入;猶豫……猶豫着聰明如Passero,或許有某一天幡然醒悟,開始向好的可能。
然而麻雀的翅膀一天比一天硬。
同情,欣賞,猶豫,思量……再三的忍讓叫過去那隻麻雀鑽了空子壯大自身,在十年裡攫取了越來越多的權力;又讓現在這隻雛鳥羽翼未滿先壯了膽子,竟然敢把列入追殺名單的守護者帶出門去!
被非七三射線削弱,又被惱怒增強的一拳越過時光和糾結,狠狠打在十年前的麻雀臉上。女人那種叫人惱火的驚慌神色因後仰而傾斜減小,消失不見,最後又因為重重摔在地上變成純粹的驚訝和茫然。
那應該是會叫人心生憐惜的神色。曾經被如此無辜神色欺騙過的拉爾知道Passero擅長使用這種招數,也的确有憑借外形博取同情的資本。不過她更清楚裝可憐隻是麻雀的保護色。
Passero,瓦利亞的報喪鳥永遠不會為外力而俯首。
果不其然。挨了一記重拳的女人隻垂頭愣了兩秒,然後就開口。“……給個理由。”
她側了臉看過來,眼神和語氣冷得好像她占了什麼理一樣。
這種眼神讓拉爾想起那隻大麻雀。遊走在各個陣營的投機者大部分時刻都帶着用以拉近距離的友善笑臉,但也有一些瞬間會露出這樣不加遮掩的,屬于殺手的眼神。
……可那是十年之後。
現在的她有與之匹配的實力嗎?十年前雛鳥臉上代表弱小的紗布紮着拉爾的眼,也讓她心裡憤怒的火苗越燒越高。
隻有嘴硬的雛鳥火上澆油。
“門外顧問就可以無緣無故打人?”她反問,又看向懷裡的藍波。“——藍波,别怕!”
他怕的到底該是誰呢……?!
拉爾看到Passero把藍波放下胡亂拍了兩下背——剛才那孩子渾身髒兮兮的趴在Passero懷裡好像是睡着了,現在才因為混亂,準确來說是Passero猛然收緊的手臂醒來,瞪着眼吐舌頭。他那件灰一塊白一塊的可笑綿羊僞裝已經絨毛伏倒,被勒出一條手臂的形狀。
那件衣服又被推了一下,絨毛更糾結在一起。“去,找人過來。”Passero降低了點音量,但如此光明正大的密謀還是飄到了拉爾耳朵裡。
拉爾感到額頭青筋暴起。
“理由——?!”
她擡高了音調,遠處那個灰白的小羊羔顫抖一下,但拉爾沒心思顧慮這個幼年雷守的心情。
她大跨步,三下并作兩下邁過去。藍波又被Passero推了一下,一溜煙從她腿邊跑過,但沒得到一丁點眼神。
她一把抓起Passero的領子。“這身傷算不算理由?”柔軟開衫和t恤的領口在她手底下變形,Passero被她揪着直接從地上拽了起來。
“找人……手無縛雞之力帶守護者出門,現在還想找人?”
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舉動,更孱弱的身體與更嚣張的态度讓拉爾再壓制不下怒火。
也沒有什麼好忍耐的了,她是半條腿已經邁入棺木之人,彭格列差點因為Passero丢失寶貴的戒指,而Passero,不管是大的那個還是小的那個,都已經得到她的退讓太多。
拉爾怒視眼前人。
“你想找誰給你脫罪?!這裡可不是你為所欲為的老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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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世界發生變化的瞬間,我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藍波。
上一次失手的結果還清晰存在于我腦海裡……以及我身體上(為了接住他小臂蹭掉了一大塊皮)。害他飛出去還掉了炸彈出來的慘劇決不能再次發生。
不過當我自己騰空起來并且旋轉第一圈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藍波被固定住了,可他是被固定着和我一起旋轉。那爆炸頭裡的炸彈該掉還是會掉啊。
在空中的時候我不知道該緊張炸彈還是該緊張自己落地,身體就在蜷縮減少接觸面積,和伏倒免得被沖擊波波及的兩個不同姿勢之間猶豫。
然後我就發現自己平躺着落地了。
藍波靠在我右肩上,小牛的體重讓我整個身體略微向右.傾斜,于是落地之時右半邊身子就狠狠和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最開始撞到地上我還沒覺得怎麼樣,然而等我撐着地闆半坐起來時整個後背和右邊胳膊的挫傷開始發作。感覺像有人拿小錘子拿我當鼓亂敲。敲破皮肉捶打藏在皮肉裡的細細縷縷的神經。
我疼得不敢動,大腦反而在這種情況下飛速運轉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懷裡的藍波扭動,開始掙紮,發出唔唔嗯嗯被擠到的悶哼。我把他松開。
安全回到基地了。遇到了又是護目鏡怪人打扮的拉爾。然後……
喉頭滑動一下我才發現嘴裡全是血味,随着嗅覺味覺一并回歸的還有下颌處的劇痛。
我被打了?!
我在自己人的基地裡挨打了?!
腦子轉得冒煙。要是這時候我還有能量的話保不齊能學會腦袋點火,但很可惜,開風紀基地的門用光了我最後一點能量。
所以現在一腦門子火不知道往哪撒。
我斜過去一眼,看見拉爾毫無愧疚,理直氣壯甚至非常正義地站在遠處,發紅光的護目鏡都遮不住她那拉得很難看的臉。
火氣蹭蹭地往頭上竄,腦海中那種烈火燃燒的感覺甚至蓋過了痛覺。
“……給個理由。”我說。
“門外顧問就可以無緣無故打人?”
我知道出門不對,但之前偷跑出基地的人可沒有受過這樣的懲罰。當然,如果說因為我知法犯法從重處罰我也可以理解,但我絕對不會接受這樣莫名其妙,簡直是公報私仇的一拳!
而且她揮拳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藍波?!要是我沒抓穩,她能主動去接他嗎?!磕出個好歹來怎麼辦?!他還小,甚至連能抗——不對,是隻能抗雷擊的電擊皮膚還沒練出來!
我說“藍波别怕,去,找人過來”。
讓小孩呆在現場看我們吵沒用,起不到什麼緩和的效果,還會給孩子吓出心理陰影。
然而我聽拉爾一聲怒喝,藍波被震得一個激靈。
“理由——?!”
“這身傷算不算理由?!”
我沒反應過來就又到了空中。失重感突如其來,衣領勒着後脖子,已經筋疲力盡的核心被迫工作,腹部肌肉一抽一抽地筋攣,而剛才一次失重造成的淤腫又條件反射般地疼了。我手擡起來抓她手腕,腿亂蹬試圖找一個被扔下來也能站穩的合适位置。
然後我就聽拉爾說了更叫我火大的話。
她說我找人是為了脫罪。
準備打打嘴炮拖延一下時間等調解人過來的,諸如“受傷就挨打有沒有天理?”“誰訓練不受傷了?”“你又不負責我訓練管我練成什麼樣”的話被我吞回肚子裡。
指甲掐進她的手套之中。
“脫罪——?!”
“我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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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玩你那套文字遊戲!”
拉爾十分煩躁地訓斥。過往類似的回憶湧現心頭。“遇到敵人你要是也能靠耍嘴皮子逃脫就好了!看看呢——”
她手上下示意地狠狠搖晃兩下,衣服破爛身上也全是紗布的Passero跟着搖晃。Passero皺着一張臉喊:“等等——”
“别跟我說你那身傷是在基地裡磕出來的,我看到了,我親眼看到你和密魯菲奧雷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