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的幅度很小,卻像一記猛烈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臉上。
我一下子愣住,不是因為這動作裡的否定。
被否定是我的常态,過去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父親的認同,在上大學得到導師贊許之前我甚至以為我就是不會讨長輩喜歡的。
真正給我抽懵又疼清醒的,是看到他動作的那一瞬間猛然意識到我沒有說服自己:就算我能強迫自己理解這些行為的存在,但我不承認他們是正确的。
這想法一出就叫我後背唰得落下一層冷汗。這太危險了。
九代目不相信我暫時還是小事,雖說君臣不可疑,疑則生亂[1]。因君疑于臣而不誅,則複疑于君而必反,既反,則君主必然誅殺臣子。但我自己能保證我不會反,九代目最多隻能在懷疑的步驟停下,沒有證據就沒有正當理由誅殺我。
退一萬步來講九代目真的疑心我影響Xanxus使其脫離預定的行動軌迹,如果沒有正當理由除去我,就隻能暗殺我了。
那麼問題來了,誰能繞開Xanxus和斯庫瓦羅,彭格列最強的影子部隊的一二把手把我暗殺掉啊?難道要拜托能打敗這兩人的下一代彭格列核心成員?
太可惜了,湊巧我和下一代關系也過得去……
所以這些都是小事,但我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就意味着我失去最大的依仗,重新變成那個躲在黑暗房間裡,恐懼但無能為力的小孩。
這是到這個世界以來面對的最難把控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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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代目看見Passero眼睛略微睜大了些,她面上表情變化不算大,但和她在插嘴大空指環歸屬時遊刃有餘的自信表情差了太多。
那時候他在加百羅涅的醫療團隊急救下剛剛蘇醒,待體征穩定之後便叫來故人的兒子,現任加百羅涅的首領來詢問情況——他在莫斯卡裡昏迷時間太久,不知意大利本部亂成什麼樣子,如若不争分奪秒安排好防備人手,可能真的叫Xanxus把彭格列内部亂鬥翻到明面,叫外人看了好戲。
迪諾·加百羅涅一進門便道他已經派人聯系前往本部調查的門外顧問團隊,一有消息就能及時傳回來。而後他面露猶豫,“目前可樂尼洛收到的訊息是沢田家光和拉爾他們彙合了,沢田首領要求以一切手段中止雲之指環争奪戰。”
說着這話迪諾褪去成熟首領的堅定的表情,笑容有點尴尬。
九代目便也微微歎氣無奈笑了一下。“彭格列的通訊系統需要升級了。” 看窗外天色,現在至少是雲之戰結束之後的第二天晚上,意/大/利一天多前的消息才剛剛送到。
“跨國加密通訊做起來比在意/大/利本土的複雜很多,使用頻率又低。彭格列産業隻集中在本土,跨國通訊的需求幾乎沒有。加百羅涅……轉型之後那系統也用不上了。[2]”迪諾說。“您也沒辦法未蔔先知。”
誰能想到盤踞意/大/利的黑手黨需要到日/本來選擇繼承人,還發生了繼承人之間的指環争奪戰呢?
兩人俱沉默半晌,而後九代目問起最終結果。
迪諾想起來什麼,拿出兩盤錄像。“是綱吉勝出,但是從雲之戰開始……”迪諾又重複了一遍給斯庫瓦羅的解釋,說到大空戰時候停頓了一下,“她對繼承制度很有些想法,雖然表面上是支持Xanxus,但看起來她并不希望兩邊爆發沖突。總之現在事情或許有些複雜,您可能需要看一看。”
在錄像帶裡九代目見到了這個憑空出現的陌生女子。
她很傲氣。這是他對Passero的第一印象。
加百羅涅的孩子描述的是『從天而降的神秘女子單憑口才說動了綱吉的雲守給出戒指,所以被叫了麻雀這個名字』,言語間着重點出了Passero『能言善辯』一點。但在九代目看來,她還不能算是足夠會說話。
從指環戰之中的表現來看,除非被直接威脅生命,她都隻輸出自己觀點而不考慮他人感受。她所有的乍聽是說服性的話語都帶着高高在上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優越感。這一開始還不太明顯,但她大段大段的關于彭格列繼承制度的批判就很清楚顯示了她那股傲慢。
這本不關她的事,然而就是這樣隻參與了兩場戰鬥,一直堅稱自己中立的女孩直接打斷了兩個首領之間的談話,她動作極其自然,舉起胳膊拍手的動作連貫又放松,插嘴的第一句話就是直白頤指氣使的“停停,停一下。”
然後下一句就批評兩個隊伍“路走遠了”“還在糾結親不親血不血的。”
這兩句話結束之後她就轉成意大利語,錄像帶裡記錄到綱吉背後的獄寺隼人咬牙嘟囔了兩句,被迫開始給日/本同伴翻譯。
這并不是為了調停兩隊矛盾的行動。九代目心裡十分清楚,或許調停矛盾是她的部分目标,但更重要的是她要借機會抒發她對彭格列繼承制度的不滿。
倘若她目标是調停,她應該選擇用兩方都會的日語來說,再不濟也該在現場找一個翻譯。直接用意語講了全場隻能說明實際上她根本不在乎彭格列有沒有真的聽懂,獄寺如果不翻譯她也不在意,她想做的隻有指出缺漏。
最後她已經連裝都不裝了,對瑪蒙的反駁也半垂着眼睨了過去,一副不容置疑的姿态說瓦利亞現在做的都是錯的,不能為自己所用的力量就不能算力量,理應被毀滅。
多狂妄的話。
她在黑手黨世界裡很弱小,也一直自稱很弱很廢物,但她那副神情和話裡傳達出的意思不是這樣的。
“你說事态變得複雜,是覺得她會幫助Xanxus?”
加百羅涅的年輕首領面對這問題不知如何回答,他思考片刻,“斯庫瓦羅說Xanxus不會輕易放棄,而現在Passero也被他們帶走,如果被她質疑指環繼承規則,Xanxus就更有理由推翻結果重來一次。”
“Passero她雖然不願意參與進去,但難保Xanxus不會強迫她……”
“未必。”那時候九代目的目光停留在視頻裡那個眼睛微彎,似笑非笑侃侃而談的黑發女子身上。經驗和超直感告訴他,“她的自我意識很強,不會被強迫去做完全違背她心意的事情。”
“所以可能要拜托你,”九代目沖迪諾笑道,“作為阿綱的師兄,多關注一下瓦利亞那邊的事。”
見過了Passero自信又高傲的模樣,她現在強撐出的無事發生就很容易被看出來。
因為他的搖頭否定,她雖然還保持着上一秒結束說話的姿勢,手卻突然攥緊,而後眼簾從放松睜着一下子完全張開,視頻裡那雙桃花眼此刻便圓睜成貓一樣,直直望着他。
還隻是個孩子啊。九代目心想。按相貌來說她看起來要比沢田他們年歲大一些,不過對于他這個年紀和身份來說,她也隻是一個小女孩罷了。
一個在表世界陽光下長大的女孩,有一定膽識,頭腦靈活,也就有了聰明人的自視甚高的傲氣,看不得世界不按照他們所想運轉。
但也因此缺少黑手黨世界裡純腦力派必要的僞裝。比如表情管理。再比如學會在沒有實力的時候收斂自己的傲慢。
過往的人生裡九代目見過不少聰明人,也見過不少因其聰明而喪命的人。想在黑手黨世界裡取得一席之地,光靠聰明有頭腦還不夠。她在大空戰發表一番狂妄發言後被打暈帶走不就是例子嗎?
按照Xanxus過去的脾氣,Passero根本活不到現在。
這也是他追着Xanxus當時列出的種種罪行條目不放的原因,作為黑手黨首領,他聽多了批評和指責,在繼承彭格列時候他就下定決心一并承擔彭格列的黑暗與鮮血,Xanxus列出來的這些對他隻是毛毛雨。他會因為在過去沒能及時發現Xanxus的問題而愧疚,但并不會揪着這些就要發落提出批評的人。
他感興趣的是,到底是什麼讓同樣傲氣的Xanxus,能容忍下對他并沒有太多尊敬的清高知識分子呢?尤其是Xanxus曾經被精于算計的知識分子背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