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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話說開之後,灰原傑招呼兩人随便坐。
知道他也是咒術師,禅院惠索性不再掩飾,從影子中拉了兩把椅子出來。
待兩人坐定,灰原傑繼續向他們将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
“關于那個女人的來曆,我知道的也有限。
她半年前湊巧路過,察覺到城内咒靈稀少且曲樂之風盛行,便心血來潮,想要試試音樂同咒靈的孕育之間是否有關聯,于是強迫我協助她的實驗。
我為了隐瞞自己的術式,故意說音樂同咒靈的孕育毫無關系,全是我讓大家在城裡安居樂業的功勞,她當然不信,非要我推行能激起人們負面情緒的曲樂……
啊,這是我們曲樂城的習俗——每年夏初會由作為城主的我向全城的城民公布一首新曲子,大家根據各自從曲子中品悟出的感情進行自由創作,演奏形式不限,個人或團隊均可。
等到秋末的‘豐神祭’那天,會進行一場公開的比賽,由往年不參加本次比賽的冠軍和全體民衆一起投票,選出主題貼合、技巧娴熟、同時最能打動人心的前三名。
前三名不僅能将自己的曲子記錄在冊,在下半年裡四處傳唱,更能得到本城主親自準備的珍貴獎品!
順便一提,今年的獎品是三顆足有成年人無名指頭大小的粉紫色海珍珠!是我年初好容易才從走商那裡弄到手的。”
“所以豐神祭是一場關于音樂的比賽?”禅院惠有些訝異,他還以為……好吧,那些偏遠之地的血色祭祀着實害人不淺。
他又轉頭看向五條悟,卻見他面色如常并未多麼驚訝,看來猜錯了的隻有自己。
注意到他好像誤會了什麼,灰原傑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放心,有我在呢,雖然實力不濟,但好歹也是個咒術師……我都不信神,我的城民怎麼會相信神的存在?
……我充其量隻是個引路人,我們唯一能信仰的隻有自己而已。”
“……”桌子下,白發少年用腳悄悄碰了碰黑發少年的腳尖,黑發少年也反過來碰了碰他的。
接着,灰原傑換上了同其他知情人如出一轍的神秘表情,“豐神祭可不隻有這場比賽!請你們保持期待吧,然後用你們的心看一看聽一聽——究竟何謂豐神祭!何謂曲樂城!”
他斬釘截鐵地大聲宣告着,神情激動而真摯,邀請他們一同加入這場盛大的節日慶典。
“你既然這麼說,我們可就真的開始期待了。”
五條悟不能不承認他有被他的言行打動,他和惠對視一眼,将話題拉了回來,“所以,你是怎麼應對的?關于她‘推行能激起人們負面情緒的曲樂’的要求?”
“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那個女人不懂音樂,更不怎麼了解人心裡正向的一面。
她本想選擇‘恨’,我推說樂曲難以表達恨意,再加上我用術式對她反複暗示,她最終選擇了‘哀’。”
“哀?”禅院惠比對在城中的所見所聞,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但你怎麼能肯定‘哀’不會産生負面影響?”五條悟犀利地問。
灰原城主沉默了片刻,終于決心豁出去坦誠相待,“因為我的術式。在操控情感之前,首先要感知情感,想要感知就需要先對情感有一定理解。
坦白講,人類的情感相當複雜多變,我至今也隻是淺淺觸到一層皮毛,但應付她,這些皮毛就足夠了。
‘哀’這一字看似簡單,可大家會為了恩怨情仇而哀,會為了物是人非而哀,會為了生活疾苦而哀,會為了自我的落魄而哀,會為了他人的惡意而哀,會為了生老病死而哀,再往下細究,個中緣由又大不相同。
同樣是親人離世,有人感念其一生無病無災,哀而不傷,也有人放不下與之死别,傷心欲絕……
所以我公布的曲子裡是對亡者的思念與懷念之哀。”
*觀影
原來如此!能被思念與懷念的人必然是人們心中深愛之人!
懷着這樣的心情奏響的樂曲,又哪裡會産生什麼負面情緒!
夏油傑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三人,那些不願回想的記憶拼了命地往他的腦子裡鑽——
“夏油前輩!您辛苦了!”
“明天的任務要去很遠的地方。”
“了解!帶甜的好還是鹹的好?”
“這個啊……我不會想得太深入,我覺得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感覺就很好!”
“本來應該隻是輕輕松松就能解決的二級咒靈祓除任務啊!”
“可惡!産土神的信仰……那是土地神……是一級的任務!!!”
不久前還對他笑着的後輩,隻剩下半個身體安靜地躺在了醫務室裡……
“再怎麼難過,總有一天,悲傷和寂寞都會消失的。”
“……但是果然……我還想……和大家待久一點!”
“還想和大家去各種地方看各種東西!”
“回去吧,小理子。”
“嗯!”
少女臉上挂着沒擦幹的淚水、還帶着對未來充滿希冀的笑容,向他伸出手,然後“呯”的一聲槍響,一切都結束了……
“小傑?你怎麼回來了?”
“老公,快下來!是小傑!小傑回家了!”
“小傑,你是不是瘦了?我早就說過,咒術師……”
他為了公平,親手抹殺掉與他血脈相連、一心一意關心他、從小照顧他長大的普通人父母……他們的臉,還有最後的模樣……已經記不清了……
“嘔——”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拼命幹嘔着,别提什麼思念和懷念了,怎麼輪到他,一回憶起來就全是負面情緒?
原來早在不知何時,那些逝去的、愛他的和他愛的人統統變成了一把插在他心口上的刀子,日日夜夜讓他痛不欲生。
唯一能給予他片刻安慰的,隻有他心心念念着的、構建新世界的理想——
永遠無法實現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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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天空灰蒙蒙的,太陽被遮擋在厚厚的雲層之後,看來是要下雨了,這場雨過後,怕是離入冬更進了一步。
“灰原可真是了不起,在那人面前成功藏住了咒術師身份……就算沒有我們,以他敢于炸掉整個府邸的魄力,應該也能順利度過這場劫難。” 五條悟難得稱贊别人。
禅院惠想的更深,“傑君術式用得不錯,一直暗示那個女人,潛移默化地讓她認為這座城沒有特殊的地方,她才會這麼快離開。
按照他的後手,等到整個府邸被炸為平地,他還可以暗示那個女人‘普通人無法在這樣的災難中生還’,從而放棄确認他的死活,不失為一項妙計……
而且他還特意把身為普通人的武士和侍從支開,甯願引起懷疑,也不願意牽連無辜……”
等他感慨完,卻看到五條悟正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怎麼了?你那是什麼表情?”他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