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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敏銳地察覺到禅院惠神情中的慌亂,他頓時了然,果然是這樣,果然又是這樣!命運素來如洪流,不肯讓深陷險境的人有片刻喘歇。
“惠,”他壓低聲音說,“你一個人一定能逃掉,所以不要管我了,你自己逃吧。”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惠同樣低聲回複,“而且以我現在的身體根本跑不過它。”
悟立刻同他想到了一處,“我會盡力吸引到它的注意力,替你争取到足夠的時間,你趁機趕緊逃走。”
“你怎麼争取時間?”惠故意刻薄地說,“憑你受傷的腿嗎?還是憑你發着燒的身體?
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由我去引開它,你隻要努力拖着自己破破爛爛的身體拼命逃跑就行了,你——”
“你怎麼就是不明白?”白發孩童不耐煩地打斷他,“放棄我!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惠将目光從黑熊越來越近的身影上移到了悟的臉上,詫異地發現自己在他那雙灰蒙蒙的藍眼睛裡找不到一絲動搖。
這已經是悟第二次讓他放棄他了。
就在不到半天之前,他也是這樣平靜地對他提過一次,氣得他丢掉學習多年的禮儀,沖他大發脾氣。
但此時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他不僅生不起半點兒氣來,甚至反而有點兒想笑——不是為自己活下來的可能性變大感到竊喜,而是因他願意為保護自己而死感到喜悅。
他心甘情願為了保護悟犧牲自己,而悟的所言所行皆證明他也懷着同他一樣的感情——在一刻他才真切地認識到,他們兩顆心是如此的接近。
“不要。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他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自己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但看到悟如同見了鬼的模樣,他多少能猜到一二。
心底不禁一陣爽快,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想試試這樣對他說話了,“我怎麼選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就算你會因為這個選擇而死?”
“就算我會因為這個選擇而死。”
“你要知道,我可不會因為你犧牲自己救我而感謝你。”
“彼此彼此,我也不會因此感謝你。”
“真的不會後悔?”
“你在看不起誰啊?倒是你,現在說後悔也晚了。”
熊的身影已經逼近洞口,徹底阻斷了他們逃跑的可能。
“你真是瘋了,不,應該說我們都瘋得不輕。”悟也笑了起來,“既然這樣,試着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他又一次将咒具匕首遞給他,“我有了一個想法,你先……再……”
……
黑熊的四隻腳掌先後踏入山洞,随即它粗重的喘息聲填滿了整個空間,與此同時,食肉動物身上特有的腥臭刺鼻氣味也拼命往他們倆的鼻子裡鑽,向這兩位不速之客發出警告。
惠在看清它的一瞬間,心就沉入了谷底——
粘稠的涎水滴滴答答地從它口角不住流下,這代表着饑餓。
冒着兇光的黑色眼睛與四肢長毛下緊繃的肌肉,這是準備狩獵的象征。
不知道悟發現沒有,他有些焦急,現在隻能祈禱計劃一切順利了。
“嗚哇!哇啊——”白發孩子突然大聲叫嚷着單腳站立起來,他還伸直手臂全力向上揮舞鬥篷,力求讓自己的身影顯得高大。
黑熊被突如其來的喊聲和鬥篷的影子吓了一跳,它用兩隻後腳支撐身體,整個前半身直立起來,同樣試圖恐吓前方不知名的敵人。
就是現在!
惠雙眸一凝,趁着黑熊被悟吸引了注意力,從它頭頂的山洞頂一躍而下——原來他方才将匕首插入了山洞頂部的岩縫裡、借着露在外面的刀柄埋伏在它頭頂,而此時正是悟給他争取來的上好時機!
他順着下墜的力道拔出匕首,在落下的中途瞄準它的頸動脈狠狠刺了下去!
可惜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黑熊出于野獸的本能,向左側微微側身閃避,惠來不及改變匕首的走勢,隻能眼看着刀鋒滑過緻命的頸動脈,隻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絲并着大把的皮毛,最後深深沒入它的肩頸處——
“嗷——”受了傷的野獸變得更加狂暴,它憤怒地吼叫着,動作比四級咒靈還要敏捷,在感到疼痛的同時,左掌一個反手拍在黑發孩子頭上,他被輕易拍飛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山洞的岩壁上,然後無聲地順着岩壁滑落下去……
“惠!”五條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具尚且年幼的身體癱軟在那裡,月光将他頭部潺潺冒出的一灘殷紅血液照得分明,很快他身下的紅色液體越來越多,不停向外擴散開來……
黑熊不甚靈活地用手掌拔出了匕首,接着怒氣沖沖地将這個傷害了自己的東西摔在地上,肩頸處的傷使它無法擡起右臂,它大吼大叫地發洩自己的不滿,重新恢複四肢着地的形态,用三隻腳掌向始作俑者走去。
不行!不能再讓它傷到惠!
白發孩子一時間忘記了身上所有的傷痛,他一個打滾,拾起被熊扔到一邊的匕首。
身體輕盈得不像話,從未經過鍛煉的軀體自然而然地做出了他曾經見過的那些動作,幾個閃身後,他面無表情地從黑熊身側略過,右手輕巧地在它眼前一揮——
接着他頭也不回地來到惠的身邊,“惠!你怎麼樣?”
得不到他期待的回應,白發孩童扶着他身體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死!不要死!
“嗷!嗷嗷嗷吼——”野獸這次的吼叫聲更加凄厲了幾分,它的左眼被他那一下毫不留情地劃瞎了,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受到傷害,這極大地損傷了它的自尊心,它兇狠地同一雙充滿悲憤的淚眼對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