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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普通人的苦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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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之前,平京子是一個标準的幸福女孩兒,家中侍女們嚼舌根時免不得羨滟地感歎一句,“真是會投胎”。

出生在身為名門望族的平家,地位财富樣樣不缺,父母關系和睦,她從小就是在父母的愛意下長大,舉手投足間能看出其良好的教養。

老天爺更是賜予了她一副甜美可愛的好相貌,頭發烏黑濃密,皮膚白皙細膩,淺褐色的大眼睛于眉目流轉間顧盼生姿,聲音綿糯可人,從頭到腳都如此惹人憐愛。

不僅如此,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性格活潑開朗,善良體貼,又帶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爛漫,就像一隻乖巧可愛的小狗,用“人見人愛”一詞來形容也不為過。

平京子的生活原本會一直這樣順遂下去,平靜安穩地慢慢長大。愛她的父母會替她相看合适的人家,定下門當戶對的親事。她會和其他貴女一樣嫁人生子,平安幸福地度過這一生——前提是沒有意外的話。

五歲之後的生活之于她,就是地獄。

她像是犯了什麼觸怒神明的大罪,一夜之間被打落深淵,從此無路可逃。

那是一年的初冬,父母帶着平京子前往能登,去拜訪與她母親同父異母的姐姐一家。

但那個她應該喚做姨母的女人并不願意招待他們,隻在第一天坐在層層帷幕後面敷衍了兩句,便打發母親和她回去她們暫居的院落。

後來平京子才知道,姨母的女兒,比她大六歲的表姐藤原氏同皇長子訂婚了,因而皇長子正在此處問候自己的未婚妻一家。

這正是禍根的源頭。

平京子無數次徘徊在噩夢的迷霧中,看不清面目的男子饒有興味地一遍遍重複着同一句話,“你妹妹?長大後定然同你一般是位風華絕代的美人。”

令她驚恐萬分的并非這句話,而是在男子身後一點點轉過頭來、用冰冷無情的眼神注視着她的表姐,她那雙紅棕色的眼睛散發着噬人的紅光——所有的場景都消失了,深淵中,隻剩下平京子和那雙如星星一般懸挂在她正上方的碩大紅眸,她用看垃圾的眼神一直盯着她,仿佛在思索垃圾該怎麼處理,而她則被那眼神釘在原地,駭得吐不出一個字,痛得錐心刺骨,她無聲地尖叫着,直至無法呼吸。

平京子又一次從無盡的噩夢裡哭着醒來,抱着已經徹底沒有知覺、卻令她痛徹心扉的左腳,狂躁地拍打着地面,扔掉或砸碎所有手邊能夠得到的東西,将父母、侍從都從睡眠中吵醒——不可以!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誰也不許在她痛苦的時候還能安眠!

“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起來,自從她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麼之後,這樣沒完沒了的發洩已經是常态了。

“為什麼不幫京子報仇!是她幹的!就是她幹的!她親口說的!是她在京子的傷藥裡加了東西!是她害得京子的腳踝爛掉了!是她害得京子不能走路了!我恨你們!你們為什麼不去打斷她的腳!幫京子報仇啊!讓她付出代價!讓她付出代價!”

她是如此聲嘶力竭、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可名為父母的二人均形銷骨立、如沒有生命的木偶般麻木地流淚。

“沒有辦法的,京子,對不起,是我們太沒用了。你要知道,她會是皇子妃,未來更是皇妃,家族是不會給我們撐腰的,不會為了一個已經毀掉的工具,去損壞另一個仍有無限價值的珍貴工具。”她的父親讷讷地複述着說過了無數遍的無用的解釋。

“可又不是我自己想去的,是家族!是你們讓我去的!憑什麼被毀掉的卻是我!這都是你們的錯!憑什麼承擔這一切的卻是我!”

“家族已經給了能做到的最大補償,隻要我們不把這件事傳出去,你想要什麼都可以。”他艱澀地說着自己都不能認同的話。

“我要我的腳好起來!讓它好起來啊!我不要把腳砍掉!會好的!它會好的!找醫師!再去找一個更厲害的醫師!我要我的腳!我要我的腳!啊啊啊啊啊啊——”

腐臭的氣味在狹窄的室内飄散,拖延了半年多的時間,她的腳早已腐爛生蛆,如今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平京子近半個月來連綿不斷的高燒,令她的父親終于狠下心來,找來了醫師,明天就要強行将她身上死去的部位同她徹底分離。

但這明顯不是一個六歲多的女孩兒能接受的事實。

就像她始終接受不了,傷害她的人不用受到一點兒責罰,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面前輕賤她、鄙視她,而她卻不能做出任何反抗,還要藏起所有的不滿,去維護未來皇子妃的形象。

如果說失去的腳已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深淵底部,那麼來自于他人的惡意,就是填入深淵的土,一鏟接着一鏟,壓在她身上令她動彈不得。

被砍去左腳的第二年,平京子收到了“春日祭”的邀請函,那是由皇後主辦、于春末夏初百花繁盛之時邀請各家貴女參加的活動,其主要目的就是各家夫人互相相看年齡合适的女孩兒,為自家兒女的結親作準備。

既然是皇後的邀請,那平京子就沒有拒絕的權力。

父親找人定制了最好的手杖來輔助她行走,母親親自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趕在“春日祭”前将手杖裝點了一遍。當她站立不動的時候,手杖和身上簇新的鵝黃色十二單能完美融合在一起,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兩樣。

她鼓起勇氣,擡頭挺胸地拄着手杖,一瘸一拐邁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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