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絲,東西收拾好沒有?”爸爸在房間外面問她。
“快好了。”伊迪絲在把唱片疊在一起包上羊絨外套,這樣便不會損壞。爸爸的腳步聲走遠一些,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折返回來說:“不要帶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了,反正過幾天你就又回來過節了。”
“說得也是哦。”她又把羊絨外套拆開,裡面的唱片豎着放回書架,隻帶了一張《地下絲絨》。扣上行李箱的鎖扣。
“去和媽媽說過幾天再見。”爸爸輕輕推她的背,動作很溫柔,和一周之前在客廳責罵他的樣子全然不同。伊迪絲走上閣樓敲響了媽媽的房門,嘉佰莉拉給她開門,房間裡好像開了冷氣一樣,霜風一樣傾斜到她們身上,母親擁抱了她,還親親她的臉頰,伊迪絲沒有退出去。嘉佰莉拉問她怎麼了。
“我不是很想回去。”
“到底發生什麼了,小甜瓜?”
“沒什麼,我就是不想見到他們。”伊迪絲沒好意思告訴爸爸媽媽她把黛芬和安東尼奧變成巨大果蠅的真正原因,她隻說他們講了很難聽的話,爸爸覺得如果她不敢說是什麼話那就說明她自己知道那句話并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她也不願意反思自己的錯誤還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開脫。伊迪絲不敢想象伊森在聽到那些話之後的反應,他一定會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西裡斯了,要麼就是嫌她下賤,所以她甯肯被罰在房間裡背誦抄寫《如尼文詞典》。
“不想見到誰?”媽媽摸着她脊梁骨,“你不是還說要回去參加冬季舞會嗎?你最喜歡跳舞了,你要記着穿媽媽留給你的裙子,傑斯是不是說陪你一起去?”
“嗯。”伊迪絲點點頭,把眼淚憋回去,爸爸說她長這麼大了還這麼愛哭,讓爸爸媽媽擔心,她也不想這樣的,她一點都不想再給媽媽添麻煩。
“過幾天再見,親愛的。”媽媽也像爸爸那樣推了推她,他們是不是都期望有天能這樣把她推到世界之外,接受其他人的寵愛?
“過幾天再見。”爸爸送她去車站,天氣很冷,她穿了法蘭絨格子大衣,小時候她聽過麻瓜的說法,在維多利亞時期,穿着紅色法蘭絨是治療背痛的民間療法。人們穿法蘭絨,因為人們認為它可以預防感冒。她竟希望這種毫無根據的做法能有所奇效,要是這能讓她忘掉爸爸說的那句:“我怎麼會教出這樣一個孩子?”,又或者忘掉她和西裡斯在空教室裡胡來的記憶,那就算管用了。伊迪絲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空曠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火車上也沒有人,她雙腳都在那死寂的影子裡,它的空虛像是一間關着的,蛀了黴蟲的白粉牆小房間。伊迪絲把頭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等着火車啟動。她知道學校裡有些人會故意賣慘博取别人的同情和關注,但她就是知道西裡斯給她看的都是真的,她把他的回憶拼在一起,看到那個在灰暗家裡無所适從的小男孩長成她面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每次都給她留下對整個自身以及對變革生活的強烈新鮮感……爾後她踏實地回寝室睡個小覺,夢中依然感到他的存在,幾個小時之後醒來。某一時刻她覺得自己誘惑了他,于是容許他的親吻和撫摸,和他說自己過去的事情,在他心癢難耐的時候,她主動來到了他的身邊。
後來的幾周伊迪絲在櫃子和書包裡發現了不少辱罵字條和随時會爆炸的糞彈,傑斯看不下去,都幫她忙清理掉了。她離開學校之前的一天西裡斯拒絕她的約會邀請,也拒絕和她一起去舞會,不知被誰聽見傳遍了整個學校,他如此殘忍地羞辱了她,還不願向她道歉,甚至不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拿她作某種秘密實驗,自己竟然蠢到心甘情願被利用。她窩在被子裡哭了一晚上,現在想起來真是傻透了,伊迪絲想把那個眼睛腫得像金魚的丫頭揪出來狠狠罵一頓。那天下午她餓得不行,下去找點東西吃,黛芬和安東尼奧看見她就開始笑。
“瞧瞧這是誰啊?哭包子小姐?”黛芬對着她說,她坐在高腳椅上,穿着半透明黑絲襪的腿緩慢地來回晃動,“不回去當你的好情人了嗎?”
伊迪絲假裝沒聽見,傑斯讓黛芬閉嘴。
然後安東尼奧摟着他的女友對伊迪絲說:“沒事兒,寶貝兒,你繼續哭吧,不過我們就有一個問題。”他的聲音放大了很多,“布萊克愛和你幹會不會就是因為你每次都會被弄到哭啊?”有人大笑起來,黛芬開始模仿着伊迪絲的哭腔叫西裡斯的名字,随後她就跟其他人一起笑,聲音在伊迪絲耳裡像某種尖厲的笛聲,蒂拉高聲喝止他們,但沒有人聽。
然後就是那件事發生了,伊迪絲抽出魔杖轉過身把他們倆變成了一對和《現代魔法史》封面一樣大的果蠅。她被叫去校長辦公室,差點要被開除,是傑斯和蒂拉沖進來為她作證并幫她求情才沒落得那個結果。爸爸黑着一張臉把她接回家,在客廳裡狠狠數落了她一頓,後來的幾天她都是在卧室裡渡過的,練字、背誦《如尼文詞典》、給爸爸念反思,有兩次晚飯都被倒進了垃圾桶,媽媽沒有精力像她小時候那樣為她說話,她把自己關在房門裡。
阿賽亞來家裡吃過一次飯,他看見伊迪絲在很驚訝,問她怎麼了,她拉他進書房單獨和他在一塊兒的時候才好意思說,全部的事情都說了,伊迪絲小時候總想要一個哥哥,所以伊森就把阿賽亞帶回來做她哥哥。阿賽亞聽了她的話皺起眉。
“說實話我對你很失望,你應該知道不要對男人随便心生同情,特别是你學校裡那些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人,你還讓他——”
“你就跟我說這個?去他的現在全校都覺得我是個瘋子,那些壞心思的家夥敢這麼羞辱我!他們竟敢這麼羞辱我!我忍着讓爸爸罵我罰我,你就跟我說這個?”伊迪絲很生氣,奪門而出,她再沒理會過阿賽亞。
本來不就該是這樣的嗎?男人總想着教育你,他們建立起自己的社會規則規訓别人,卻連自己的生活都過得不開心,他們想得到女人,而女人們卻還總是溫柔又深刻,為他們展現出來的一丁點魅力或是一絲毫痛楚折服,她想到父親将母親關在房裡,說着一些無能的話、小時候的傍晚一個人放學回家遇到的鎮上那些男人黏糊糊的眼睛、帕拉巴斯在大街上對着她大吼大叫、詹姆和斯内普互相辱罵施咒、斯内普對着莉莉惡語相向、在那間空教室裡她親吻西裡斯,喚起彼此的情欲,他哄她開心,爬到了她身上的時候把她吓哭了,可她卻無法記恨他。
傑斯、萊姆斯、莉莉、伊莎和蒂拉在霍格莫德站台上等她,他們五個冷得直呼冷氣,伊迪絲給他們施保暖咒。
“歡迎回家。”萊姆斯要幫她拿行李箱,她拒絕了,把行李箱硬塞給傑斯。
“說到底,那裡才是家?萊米?”伊迪絲當着所有人的面叫萊姆斯的小名,這讓他臉變得很紅,哪怕其他人都沒注意到這點,“你們都來了我很驚訝。”
莉莉說:“我們想讓大家知道我們支持你的。”
“謝謝你們,寶貝們,你們人真好。”伊迪絲挨個兒親吻了三個女孩的臉,反思着自己有沒有對西裡斯這樣做過。“果蠅夫婦怎麼樣了?”
傑斯很無可奈何地笑了,“你能别這——算了,他們現在怕你怕得要死,到處和别人說你是個十惡不赦的黑女巫——”
“真的假的?我希望他們能用個更有攻擊性的說法呢。”他們以前用過了,她才意識到。
萊姆斯說:“他們現在可不敢開你和西裡斯的玩笑。”
“為什麼不呢?肯定是因為果蠅在25攝氏度時十天左右就繁殖一代,一代能繁殖數百隻,你們知道那個嗎?”
“不知道,你夠了。”伊莎狂妄地大笑着推了她一把,她和她姐姐一點都不像,總是吵吵鬧鬧的,“布萊克和所有人澄清了,他說你們沒有做出格的事情。”
伊迪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還不如說我們是地下情人呢?蠢貨。說真的,到底什麼是‘出格’?搞得我好像一個暗戀他無果還被他欺騙的傻鳥一樣?”她本以為自己在萊姆斯面前提起西裡斯會很尴尬,但現在沒有,甚至還有一種對這世界破口大罵的沖動,于是她對着城堡喊:“你他爹的才是個傻鳥呢!西——”萊姆斯和傑斯很及時地捂住了她的嘴。
“好了,明天就是冬季舞會了,伊迪絲,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反正大家都沒有舞伴。”伊莎說。
“我有舞伴,我和傑斯說好一起的啦。”伊迪絲捅了一下傑斯的胳膊肘,“但不影響我和你們一起的。”
他們一起從霍格莫德村走回去,經過三把掃帚的時候伊迪絲請了每個人喝黃油啤酒,然後六個人肚子裡都暖暖的繼續上路,霍格莫德看上去像一張聖誕卡,茅草頂的小屋和店鋪都覆了一層新落的白雪,房門上都挂着冬青花環,樹上點綴着一串串施了魔法的蠟燭。鎮子上滿是冷的氣味,伊迪絲突然想起一個月前她喝得爛醉如泥時在槲寄生下笨拙地親吻她的西裡斯,他對她做這件事的目的是出于喜歡還是好奇呢?世界真的愚蠢到連什麼是愛戀、什麼是新奇的欲望都分不清了嗎?她呼出的氣升成一片白霧,雪又在下了,仿佛在循環上演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錯誤。
回寝室,她把頭發清洗柔順,往臉上塗了好多媽媽叮囑她要塗的卻又不知道是什麼的面霜和精油,對着鏡子打量那張還算漂亮的臉,如果她長大以後遇上一個比她大十歲左右的郁郁寡歡的男作家,那他勢必會在紙上大談這張臉給他留下的印象——大而上揚的眼睛、長睫毛還有小嘴及其較厚的下唇,令人感到刻薄的美麗,再着重描寫她的胸部、雙手和肩膀,她一想到這些就要嘔吐,換作是她,她隻會在自己的紙上寫下這些男人肮髒的鬈發、烏青的眼角、松垮的贅肉,愛發表自己毫無意義的高談闊論,拿他們和她在學校裡遇着的傲慢無禮卻又帥氣得要命的男同學作比較,她恨這些人,卻願意花很多時間回想西裡斯惡毒的親吻和觸碰,還有他那些話——隻是要她什麼的。别想了,你這個廢物,好,現在我沒再想了,唯一要面對的是明晚的冬季舞會,我要玩的很開心。
第二天是周末,下午她把自己關在寝室裡,檢查一切不出差錯,感謝馬略卡島的大太陽把她的膚色曬得很均勻,穿上媽媽挑的裙子——蒂芙尼藍素绉緞的露背魚尾裙,弄了倒梳的蜂窩卷發,下樓的時候保證無可挑剔。黛芬和安東尼奧用與她有深仇大恨的埋怨目光看着她,他們都穿得像菲茨傑拉德的小說裡那些聚會上的人,猶像《夜色溫柔》的迪克和尼爾科。
舞會一開始放的都是傳統舞曲,大家都在跳舞,中途鄧布利多教授戴着一頂女帽來了,伊莎不小心笑得趴在了伊迪絲身上,接着放了一首齊柏林飛艇的《搖滾樂》,格蘭芬多的人都湧了上去,舞池中央詹姆·波特在瘋狂地甩頭發,西裡斯站在旁邊大笑着看他的朋友,完全沒注意到他們這邊。伊迪絲很想跳搖滾舞,但傑斯極不情願,他覺得自己太笨重,跟不上那種調子,伊迪絲還是很想跳,于是她叫上莉莉:“咱們去跳個舞吧,莉莉!”
“我可從來沒見過莉莉跳這種舞。”蒂拉說。
“好吧,你現在就能看了。”伊迪絲說完牽過還處在迷茫的莉莉的手,拉着她走向舞池,舞池很擠,貝斯的震動透過鞋傳上大腿,莉莉把胳膊搭在了她身上,這個時候她們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像一起做電影明星的姐妹——《柳媚花嬌》裡的弗朗索瓦絲·朵列和凱瑟琳·德納芙,“你跳得很好啊。”伊迪絲對着莉莉耳語道,她們的身體随着音樂擺動,莉莉大聲笑着說:“真的嗎?那不是因為我有一個很優秀的舞伴?”她把紅發拔到一邊去,伊迪絲能聞到她身上佛手柑香水的味道,她在那一刻非常愛莉莉,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沉沉的,燙而且性感,伊迪絲向前擺動臀部,一隻手松松地從發間穿過。
然後她看見西裡斯靠着牆站,正在看她,在他的注視下她的動作仿佛被放大了。黛芬剛跟安東尼奧吵完異常兇狠的一架,她志高氣昂走到西裡斯面前,伊迪絲很确信西裡斯會拒絕她,但事情并非如此,西裡斯沒有拉她的手但是跟在她後面進了舞池,她在心裡想他憑什麼這樣,拒絕了她卻答應了黛芬,他還嫌她過得不夠糟嗎?伊迪絲在那一瞬都有些想哭了,但莉莉扣着她的下巴把她的頭轉過來,“沒有人告訴過你——和我跳舞的時候要專心嗎?夏瑞恩小姐?”紅發女孩眯縫起眼睛,“我為我的失禮很抱歉,伊萬斯小姐。”伊迪絲恢複了笑意拎起莉莉的手,讓她在自己手臂下轉了個圈,她的餘光看見西裡斯雙手插兜很放松地搖晃着身體,但他的眼睛卻看着自己,黛芬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使西裡斯碰她一下或是看她一眼,伊迪絲為這種愉悅感到羞恥,音樂響得在她體内震動。這首歌結束之後她喘着氣離開舞池到角落裡休息。
傑斯給她一小杯白蘭地幹邑,“你不知道這可是我費好大勁兒從斯拉格霍恩那裡讨來的。”
“真棒,謝謝你,小傑。”伊迪絲舉起杯子和他碰了杯。
“他一直在看你。”傑斯和她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