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數學書拍去灰塵插腰間,裴靜文擡手覆上圓領袍襟扣,一面轉身往前走。
明間過去,便是寝室。
蘇勉連忙别開臉,濃密眼睫像蝶翅不停撲扇,滲出濕熱細汗的掌心,不動聲色攥緊绯色綢衣,心髒打鼓似的撲通亂跳。
她是想了嗎?他是願意的,就怕她不願意。
“走吧,去清涼台看看。”裴靜文停在正對房門的位置,晃了晃琵琶紋布偶兔,“天殺的給我扔床架子頂上,翻箱倒櫃找了好久都沒看見,差點以為再也找不到了。”
蘇勉不自然地接話:“找不到同我說便是,我讓繡娘給你制新的玩,何苦為一布偶累着自己。”
“你不懂。”走了幾步感覺後腰不舒服,裴靜文抽出塞腰帶裡的衣袖,在腰上繞了一圈扯到前面,“這是林三親手給我縫的,天底下獨一無二的……”
話音戛然而止,裴靜文輕蔑地笑看将她抵在涼亭欄杆上的男人,還沒來得及紮進腰帶的袖管,懸空左右晃蕩。
裴靜文輕嗤道:“不裝了?”
蘇勉膝蓋屈着壓住兩條長腿,左手合握住兩隻雪白皓腕,右手鉗着尖細下巴,迫使女郎擡頭對上自己目光。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不要在我面前說他有多好。”蘇勉嗓音粗啞,“阿靜,我不逼你回我身邊,你也别挑戰我為數不多的忍耐力。”
蘇勉緩緩俯首,銜住飽滿到恰到好處的唇瓣,沒給女郎咬他的機會,他松開她慢慢跪她面前,隻當聽不見雜亂的腳步聲。
他仰頭看着她,目光虔誠:“方才是我不好,任憑阿靜處置。”
趙應安立在院門邊,瞠目結舌地望着輕薄紗簾後,一站一跪的兩道朦胧身影,驚呼聲脫口而出。
秋十一搭在刀柄上的手,不知是否該使力,茫然地站在原地。他想過很多畫面,唯獨眼前場景在他意料之外。
裴靜文氣笑了,劈頭蓋臉給他一記響亮耳光,擠出一句陳述性質問:“蘇勉你故意的對吧。”
“起來,”她反手又重重地甩他一巴掌,壓低聲音斥罵道,“快點起來,你不要臉我要。”
結伴去往思歸院路上,趙應安幾次欲言又止,進了屋子甩開兩個男人,她終是憋不住開口道:“我記得他以前自恃身份,一向端着權貴的派頭,還特别大男子主義,你怎麼給人調成這樣?”
“他這裡有問題,”裴靜文輕點腦袋正色道,“不像個正常人。”
“從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可能是你那出假死刺激到他。”趙應安抱起一摞話本,都是百看不厭的精品,“那邊那摞幫我抱一下。”
裴靜文抱起話本,輕嗤道:“他才不是受到刺激,他知道我吃軟不吃硬換了策略,故意做小伏低誘我上當。”
趙應安調侃道:“人夫,有趣。”
裴靜文糾正道:“人夫感和真人夫就像天上月和地上塵的差距,不許混為一談,”她想了想,“我覺得林三平常服侍我的時候,就還挺有人夫感。”
趙應安哈哈大笑,反問:“他不也是真人夫?”
裴靜文輕啧道:“這是兩碼事。”
秋十一和蘇勉一人抱了摞話本,跟在兩個女郎身後,燈火闌珊的西宅主院近在咫尺。
天啟十四年大婚後,林建軍從東宅濯纓院搬過來,偶爾和裴靜文回杏花雨待兩天,兩人多數時候都住這裡。
裴靜文進正屋尋東西,趙應安百無聊賴,熱情地向秋十一推薦話本,秋十一狐疑地翻了兩頁,挪動燭台津津有味看起來,時不時和趙應安讨論情節。
蘇勉好似懶得聽,背着手繞過影壁朝外走,餘光瞥見他出去了,兩人更加放心的沉浸話本中。
卷好林建軍臨摹的最滿意的那幅北歸雁帖斜挎肩上,裴靜文走出正屋。
她稀奇地問:“蘇勉去哪兒了?”
趙應安頭也不擡地回答:“他剛才出去了,具體去哪兒沒問。”
西宅主院分前後兩進。
前院正屋和東西廂房是兩人日常起居處和書房,後院隻有一個三開間小廂房,通鋪地毯供兩人玩耍,廂房對面栽種兩株銀桂。
他們八月中旬大婚,正是桂花盛開的季節。
她和他最愛躺樹下,一人占一張搖椅慢慢搖,嗅着花香談天說地,乳白桂花落滿頭好像共白首。
銀桂依舊,賞花人卻缺了一位。
裴靜文無心觀賞淡雅雪桂,徑直走向三開間小廂房。
推開房門刹那,仰頭欣賞壁上畫卷的青年轉身,笑望目光呆滞的女郎,慢慢踱步至她面前。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幸遇卿卿,唯愛卿卿。”他垂下眼眸似笑非笑道,“原來他還喚你卿卿。”
“我不過想與你單獨待會兒,說說話,有那麼難嗎?”粗砺指腹輕觸微啟的唇瓣,他低低地笑了聲,“我不想開殺戒,别逼我。”
裴靜文翻了個白眼,天下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她真是信了他的邪,就算趙應安和秋十一不看話本,恐怕他也會讓内侍支開他們。
“一、二、三、四……”蘇勉牽着她繞廂房走一圈,“二十六幅,畫的都是阿靜,給我講講畫中故事,可好?”
裴靜文嘲諷道:“不是說不要在你面前提他嗎?”
“無妨,你就當我自虐好了。”
“我怕你忍耐力不夠。”
“怎會?我對你最有耐心。”
“我發現你就是賤得慌。”
“你若高興,随你罵。”
“有病。”
“相思病。”
“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