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韻轉過身來，扯出一個笑容：“小時候也任性過，當時覺得是天大的事情，現在想來都不過是小小波折罷了。”
紫璇雖然好奇，但賀新韻不說，她也不好催促，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不許告訴别人。”又過了一會兒，賀新韻再次開口。
“我嘴巴有多牢，你最清楚不過了。”
“也是。”賀新韻神色輕快許多，她站起來，俯身去看亭下流水：“那時候我十五六歲，正是淘氣的年紀。我一向不喜歡學武，山莊裡來來往往的又都是武人，甚是無趣。爹爹總是很忙，我娘親待我很好，見我成日裡無聊透頂，就派人去鎮上書鋪裡尋些好玩的來給我看。你知道的，那些江湖人哪懂什麼書啊冊啊的，去買書的人隻說了是要買給家裡的小姐，書鋪的老闆就塞了好些個話本子給他。”
“話本子？”紫璇好像沒聽過這樣的東西。
“怎麼，你竟然不知道？瑛兒偷着看的時候可是被我捉到過。”她見紫璇還是一無所知的樣子，笑着輕歎，“也是，你的全幅心思都在練功上面。”便向她先解釋了什麼是“話本”：“就是茶樓瓦肆裡說書人講的故事，什麼王侯将相、奇人異事、才子佳人之類的……”
“王侯将相、奇人異事、才子佳人……”紫璇以好學的心态重複道。
“對，花樣可多了……”
“那最好看的是哪種？”
“我……”賀新韻突然有些扭捏起來，紫璇卻不明就裡，愈發疑惑起來。她知紫璇對這些事知之甚少，應該也不會笑話自己，便又繼續說起來：“每個人喜歡的不一樣，我嘛……那時候最喜歡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就是那種……少男少女的破除地位身份和家族的阻礙，傾心相愛的那種故事。”
賀新韻停下來回頭瞧了瞧紫璇的臉色，看她毫無異狀，接着說：“我漸漸大了，爹娘也開始有意無意地和我說起婚事來，可我不想做那等江湖門派間利益交換的籌碼，故意裝聽不懂，不理他們。我娘也很舍不得我，就說我年紀還小，過幾年再提也不遲……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啊？”紫璇按捺住想出聲的念頭，聽賀新韻往下講：“他就是個普通人……是我們家一個莊子管事的兒子，和我差不多大。他爹想讓他讀書應舉，求了我爹免去了他下人的身份，隻在家讀書，不來做工，隻是偶爾會到家裡給他父母兄弟傳個信什麼的。
“總之，我就遇見了他，經常和他一起玩。他很有趣的，懂好多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還給我講曆史上的傳奇，我覺得比那些話本子上的還要有趣，就經常纏着他，讓他給我講故事。”
“然後你就喜歡上他了？？”
“嗯。”
“為什麼呢？”
“你說什麼？”賀新韻有點懵。
“就因為他故事講的好，就喜歡他？”紫璇問得天真。
“啊？”賀新韻一臉茫然，“當然不是，他還會用麥稈紮小人、螞蚱，會陪我在山上放風筝，放累了就摘山上的野果子給我吃……總而言之，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他……她對我很好的。”
紫璇還是不明白，但沒有繼續發問。賀新韻解釋到一半，突然笑了：“你呀，功夫再厲害也還是小孩子，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紫璇雖然還不懂這些，但莫名其妙地竟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回嘴道：“我幹嘛要懂這些！”
賀新韻也不再逗她，坐回她身邊，接着說道：“反正……就是那樣了。有一次我和他在山莊外面的池塘邊說話，被我的一位堂哥看到，我爹娘自然也就知道了。幾位叔伯發脾氣也就罷了，我也不稀罕，可是爹爹他生了好大的氣，還把我關起來，任憑我怎麼求他就是不放我出去，硬是關了我一個月。等我出來，那戶人家已經被趕走了。”
“趕走？這是為什麼？”
“你長在江湖中，自然也知道武林世家的女子大多逃不過家族聯姻的命運。我家上下隻有我一個女孩子，我的婚嫁之事，怎麼可能由我自己說了算。他們見我和下人的孩子走得近，自然要想辦法拆散。”
“那你爹娘呢？你是他們的愛女，他們又怎麼會願意把你當做攀附關系的籌碼？”
“我娘是拗不過我爹的。我爹……我也不知道，但他趕走了那家人，就說明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我嫁給一個普通人。我的那些叔叔伯伯們又慣會拿‘家族榮辱’這樣的屁話去要挾他，我爹即使心裡不願意，他們一直吹風，也難保不狠心将我嫁給一個什麼門什麼派的公子哥兒。”
紫璇點頭，已經明白了這件事的關鍵。
“姥姥不也是如此嗎？武功再高，在江湖上的名頭再響，等到家裡需要的時候，還是要被推出去維系和另一個門派的關系。”賀新韻說道這，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那之後，你……有再見過他嗎？”這個“他”自然就是指她曾經心儀的那個男子了。
賀新韻輕輕搖頭：“這事之後沒多久，我爹便讓我娘帶着我來投奔天魄門，然後……”她頓了頓，又道，“我娘走之前千叮咛萬囑咐，叫我絕不可再回山莊，其實也是怕家裡的叔伯弟兄把我當作聯姻的工具。我爹不在了，那些人隻會更加有恃無恐，我一個小小的孤女，哪有說話的底氣。”
“賀莊主走得突然，你剛剛所說‘後悔’之事，就是指沒有和他說清楚這件事情？”
“就在他出事的前幾天，我還質問他‘為什麼要趕走那家人？’‘是不是早就打算把親女兒賣掉’，他生氣了，卻也沒有打我罵我，隻是趕我去睡覺。這幾年，我總是想起當時那個瞬間，可除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賀新韻将臉埋進手臂裡，再也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