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你這苗稼術是跟随家中長輩所學?”
姚姜搖頭:“家中人的苗稼尋常。民婦于數年前意外得一位客居的老人家指點,才認真研習的。”
“老人家對我言道:莊稼都各有特性,它們就如同小兒般有長處有短缺,因此得用嫁接、插阡等法子來讓它們的長處得以延續,不足得以彌補。民婦學習之始也失敗過多回。但民婦相信不斷改進,總能做好……”
皇帝聽姚姜說完,點了點頭:“這樣實在的道理,許久沒聽過了。那位老者如今身在何方?姓甚名誰?”
姚姜輕歎:“老人家為異鄉人,姓袁,見民婦願學,便認真教導了數月方才離去。後來,民婦也多方尋找老人家,想再跟從學習,卻再沒能打聽到老人家的消息,或許老人家已不在世了。”
皇帝歎息:“可惜了。”
姚姜也歎息:“老人家與臣婦分别時,曾對臣婦說過:他希望稻麥能生長為大樹,讓百姓能在其下乘涼;稻粒與麥粒結實後有如飯碗般大小,隻需進食一粒便能吃飽。真到那一步,無饑餒的盛世便會來臨。民婦自知憑一己之力做不到這一步,但力求做好,讓自身與鄉鄰都能吃飽……”
皇帝來到,姚姜便知這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該謹慎小心的時刻。
她去北疆服苦役,在那處建設農莊,一舉一動皆在皇帝眼皮之下。
她在北疆的種種,三位管營必定事無巨細都報到了禦案前。
姚姜能在北疆建成農莊,沒人為難,實則是得了皇帝的默許!皇帝希望她能解北疆的困局,三軍鎮的管營才會任她作為。
若無皇帝的許可,哪有兵士頭領會來相助?北疆的農莊絕不能在三年内就建成!
因此姚姜從不居功,将建農莊的功績都歸給幫手的兵士,極為小心。
皇帝看着姚姜:“讓你去往北疆服役很是冤屈呀!”
姚姜仔細想了片刻,才道:“陛下,民婦也有過失。”
皇帝擡眼看她:“你有何過失?”
姚姜:“民婦有不查之過。民婦種出的菜蔬無毒,但忘卻了防備他人投毒。身為管事卻未小心防備,實屬失查。四位食客因此喪命,民婦心中歉疚。幸而在北疆三年,也算是贖回了過失。”
皇帝:“你就沒有怨氣?”
姚姜歎了口氣:“若沒有食客過世,民婦無緣無故被流放千裡之外服苦役,心中必定怨恨難平。但有四名食客過世,民婦隻覺憤懑。即便這四名食客有過失,也該由朝廷律法來斷是非,不該因在食肆中毒過世。民婦那時雖想不通這其中的關鍵,但心中也隻有對食客的歉疚難平,不能釋懷,沒有怨氣。”
那夜與衛駿馳說過鐵器換戰馬一案最終的結果,姚姜便知:天子不會出錯!即便有錯,也是他人的錯!
君權神授,天子之過,天子提一提,大臣都要跪地為君父代受其過,直言帝王的過錯便是找不自在。
禦史們可以直言天子之過,但她并非禦史台大夫,不可抨擊天子,更不要觸天子的逆鱗。
姚姜對四名食客中毒身死一直不能釋懷!
他們是來享用她的美食,卻因杜家長輩愚昧,導緻身死!
這事說破天,私墅管事都有不查之過。因此姚姜說自身也有過錯!
皇帝看了她片刻:“這是有人有心害你,你哪裡防得過來。”
皇帝輕輕揮了揮手,一名小太監去捧了個托盤進來送到姚姜面前。
姚姜已見那托盤上放着兩本小冊子,心中一動。
姚姜在三河村時有杜秀蘭幫手書寫,在北疆有高月娥和馮瑜光相助記錄育種培育時的種種情形。
但她也親手記錄書寫了不少心得,且寫滿了數本白紙冊子。
這時看到小太監捧到面前,知曉這都是她的冊子。
小太監見姚姜看過了,将托盤托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朕看過你這兩本冊子。錯字竟占到了九成以上,字序也不對,朕猜了許久,才勉強能看,且猜得甚是費力。你的授業先生是哪一位?他是怎樣教導你的?”
姚姜:“姚姜幼年家貧,又是女子,不能進私塾,亦沒有授業先生。這是于書塾外偷學所得。沒有先生指點,不知錯誤更不會更改。待得請得起先生,已學得錯漏百出,字不成字。污了陛下的聖觀,姚姜不勝惶恐。”
姚姜早已完成了舊體字的辨識與書寫,但她書寫時依舊從左到右,且用簡體字;多用柳碳條寫字,是因簡單方便,不想更改。
隻是她寫慣的字,不僅皇帝看不懂,衛駿馳也是猜着看。
錯字衆多,且有不同于常人的字序,卻正好坐實了她的偷學。
誰會學了一手錯字,還不修正?
皇帝對着她打量了片刻,拿起一本冊子翻了翻:“偷學也能學得自成一體,你也算與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