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娘子看着姚姜，目光閃爍。

姚姜等了片刻，不聽她言語，才接着說道：“你女兒是家生子，主子要養活，你無力反對。但我猜想，你希望女兒比你更好些。六年之後，靜王府采買了數名六七歲的小姑娘，其中一人被取名為玉璃。”

“玉璃來到後或許也在外院當過差，之後才到了側妃身邊。但那時的你必定不知曉她就是你的女兒。”

“你何時發現玉璃就是你女兒？你知曉你的主子就是要用你的女兒拿捏你，你沒敢讓人知曉你已知曉了玉璃的秘密。你還做了許多事，比如到北疆去擄走我。為的是你多做些，她就能少做這樣的惡事，就能平順。”

“但靜王府作惡太多，害的人也多，紙包不住火，被人揭開了。你的主子被陛下申斥了，被勒令在家自省。你受了大刑都沒吐露一字，是希望你的主子看在你拼死守護這些秘密的份上，讓你的女兒平安。”

“可惜世事不盡如人意。身為靜王側妃的心腹侍女，玉璃知曉的秘事不少，不能落在别人手中！她雖是自盡，但她自盡前必定有人與她遞過話。此一節，你知我也知。”

姚姜忽然問：“玉璃喚過你為母親嗎？”

傅娘子通紅的雙眼又盈滿了淚花。聽到姚姜說玉璃的情形時，她神色微動，但下一刻又已壓抑住了。

姚姜：“玉璃逼迫人時很有手段。她必定被仔細教導過。她即便沒在你的主子身邊，也被當作主子的心腹侍女來引教，因此她身上才會有嬌驕二氣。”

“那晚死去的三位管事與四名侍女都是靜王府主子的心腹。他們之所以死得這樣幹脆幹淨，皆因他們有要保護的親人。玉璃赴死，或許也是為了保護傅娘子。”

傅娘子僵在原地，她看着姚姜，嘴唇微動。

姚姜：“我猜玉璃後來也在猜測：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親？雖說她與你樣貌上不太相似，她的面貌應當更肖似她的父親。但你們畢竟是親母女，天性中的連接難以割斷。玉璃是個聰明的女子，或許猜到了你是她的親人。因此才在她活與你活之間，選擇了讓你活下去。”

傅娘子放聲痛哭。

姚姜并不勸解，隻是靜靜等待。

傅娘子痛哭一回，緩緩止住，“衛夫人，多謝你幫我找尋女兒。你說的沒錯，她雖未喚過我母親，但對我也很是關切。她剛滿月便被送走了，是她的父親送走的。奴仆的兒女更是主人家的奴仆。主家說要養活，我們隻能送去。”

姚姜皺了皺眉：“你在之後的六年裡就沒見過她？”

傅娘子歎了口氣：“每一年主子會讓我與女兒相見。有時她還能在我身邊住三五日。可送來與我團聚的并不是我真正的女兒。但那時我不知曉，我給她做的衣裳鞋襪都穿在她身上，她的年齡的确與我女兒相似，對我也有小女兒的親熱。”

“玉璃的足趾上有兩粒小痣。送她離開前，我天天抱着，看了無數次。但來與我團聚的女兒足上卻沒這兩粒小痣。我以為小痣因女兒長大了淡去。直到五年前看玉璃腳趾上有同樣的小痣，我才知曉，一直穿着我做的衣裳，每年見面數回，親親熱熱喚我為娘親的小姑娘并非我真正的女兒！”

傅娘子這時依舊神情凄切，語氣卻已平靜了許多，還有了掩不住的恨意。

“她再出現在王府時已滿了六歲。她穿着粗布衣裳，梳着丫角，眼睛轱辘辘轉動，靈動極了。她們皆是主子們新采買的小丫頭。後來，王妃說她可愛，取名玉璃，帶在身邊。”

“五年前，主子們玩笑間，一隻玉簪戒指掉落在池塘内，玉璃讓人下池塘去撈，卻一直沒撈上來。她性急，也脫了鞋襪踏入水淺處找尋，我看到了她足趾上的痣。”

傅娘子苦笑搖頭：“看着那兩粒小痣，我隻覺荒誕至極！我不明白主子為何要把不是我女兒的小丫頭說成我的女兒，更不明白為何我的女兒會從家生子變成了買來的？”

“縱算我想不明白那許多，我也知曉，她的身世被刻意隐瞞！我一字都敢沒問，隻将這個秘密埋在心底。”

姚姜看着傅娘子：“玉璃的父親呢？”

傅娘子：“他早年間便過世了。”

姚姜眉頭一皺，傅娘子歎了口氣：“衛夫人，我已到了這步田地，沒甚可欺瞞你的。玉璃的父親是管田莊的管事。他去外郡農莊時遇上了山匪，死于非命。他的身後事是我去操辦的。”

停得一停，傅娘子看着姚姜：“我知曉衛夫人今日來此是想勸我。從前我咬死了不吐口，是為了我的玉璃。她雖沒在我身邊長大，但她的确是我這些年的牽挂。現下她已不在了，我沒顧忌了。”

她看向姚姜：“可有酒麼？衛夫人，我向你讨盞酒喝。”

姚姜微微一愣，但即刻便回答：“勞你稍候，我這便讓人去備辦。”

立在門口的魯娘子已快步離去。

不多時，魯娘子拎來個提籃盒。

魯娘子将提籃盒揭開，内裡是四樣小菜，一壺酒。

姚姜：“傅娘子先将就喝一盞，若覺不合口味，明日我家中做了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