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塵埃落定,身着深藍色巴洛克風格長袍的青年代替了花容月貌的金發少年。
他的氣質與先前大相徑庭,淡漠清冷宛若垣古不化的冰雪——幾乎令人懷疑,先前看到的那位鮮活的漂亮少年,是不是錯覺。
雖說他的五官依舊精緻到雄雌莫辨,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然而其面部線條淩厲又流暢,任誰都不會把他認成女性。
他的眼窩極其深邃,銀色的睫羽半掩着幽藍宛若的瞳仁,虹膜映着燈光,泛開流光溢彩的色澤。
精美絕倫如同油畫中的西歐美男子的臉上挂着清淺的笑容,他微微側着頭,語氣帶着微些嘲弄,“她不會因為你的威脅而退讓。”
夜莺女士當然知道這不是精分,隻是惡犬在主人面前刻意為之的收斂。
她以牙還牙反駁回去,“但顯然,她也不會因為你的示弱而動容。”
畢竟是多疑的沐雲絮,隻會更加懷疑,覺得約瑟夫有什麼後招等着自己。
更别提約瑟夫那暧/昧不清的态度——沐雲絮甚至沒法确認前者對自己有沒有好感,那樣的好感是因為什麼誕生。
平添疑雲。
“我當然知道,”銀發青年語氣淡淡,“但我不在意。”
夜莺女士又是一愣,忽然反應過來。
“你不在意——因為你有别的招數!”夜莺女士笃定地說,“沐小姐确實猜的對,你确實有後招,卻不是那種概念上的後招。”
但她很快住嘴。
夜莺女士不得不承認,約瑟夫那惜字如金冷若冰霜的态度,是從氣勢上壓了自己一頭。
和莊園主待久了,謎語人的架子也一去不複返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約瑟夫的眼眸中閃過了某種微不可見的笑意,夜莺女士見狀有些反胃,“……你真奇怪。”
約瑟夫滿臉淡定,“彼此彼此。”
他們皆默契地沒去追問對方,為何不去追沐雲絮,把她抓回來重新立誓。
因為她是他們無法追逐到的——她像是一陣自由的風,無法捕捉,無法讓她停留。
就算是折斷她的傲骨和雙翼,把她扔在腳底下用力碾壓,給她帶上鐐铐,她也永遠不會屈服——
沐雲絮的骨子裡就是倔強和驕傲的,即使是死,也不願意失去尊嚴。
她總是會在些細枝末節的地方有些奇怪的執着。
然而,感情這件事,真是奇怪,真是令人無法理解。
明明他深深地厭惡卻接受着自己偏執的特性,卻依舊會為她的執着而感到——
癡迷,着迷,愛戀。
約瑟夫還在思索着,下一秒,他的神情倏然變化,“雲絮小姐跑到了莊園外。”
夜莺女士臉色驟變,來不及整理服飾,便沖了出去,身形化作殘影,直接把慘遭二次沖擊的大門沖出了一個有着夜莺女士形狀的大洞。
徒留約瑟夫坐在原地。
他看向鏡子,鏡中的銀發青年忽然露出了一個帶着得逞意味的狡猾微笑。
“……”
倉皇離開夜莺女士的辦公室,沐雲絮甚至沒來得及回過頭去觀察那兩人的反應。
她隻是宛若出逃的灰姑娘,匆匆忙忙地穿過縱橫交錯的繁雜樓道,期間和傑克擦肩而過,險些把對方的骷髅架子撞壞。
然而那人隻是滿臉驚駭地凝視着沐雲絮的眼眸,她心知對方大概是因為這雙眼睛,想起了多蘿西,然而時間打緊,沐雲絮來不及和他多聊幾句——若是平日,她可是很樂意這麼做的。
沐雲絮隻是和他道了聲抱歉,身形便化作一道殘影,速度飛快地向大門跑去。
那次夜遊的經曆在此刻起了作用,在她的腦海中,莊園的地圖逐漸明晰。
她穿過一條條熟悉的長廊,目标明确地往監管者宿舍後門跑去。
後門的看守人已經被她支走——她方才找了個借口,讓紅蝶前去辦公室和夜莺女士會面。
幸虧這個時間段守門的是美智子,不然沐雲絮還沒有信心把對方忽悠過去。
她慢慢推開宿舍大門,身後陡然響起般若幽幽的嗓音,“莊園主女士是要去何處呢?妾身對您可是相當地擔憂啊。”
這下就沒辦法了。
沐雲絮有些無奈地回過頭,尖銳的眼神直直地紮向美智子,紅蝶在那一刹那用折扇掩面,折扇尾端的尖刀映着黑發少女靡麗的面孔,舊日遭受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美智子——
刀劃過無瑕的面孔,鮮紅的血液滲入唇瓣,那樣的滋味竟然稱得上甜美。
惡意的視線,估量的眼神。
美智子在那一刹憶起了許許多多的磨難。
眼看美豔動人的藝/伎已然陷入幻境,沐雲絮後退幾步,強壓自己的心跳,防止自己因為心跳過快而猝死,她繼續向前奔跑。
待到抵達目的地,她的汗水已經浸濕了後背,潮濕的黑發黏在耳邊。
冰冷的鐵門伫立在眼前,繁複的花紋令人頭暈目眩,門外依舊是一片迷幻的白霧。
也依舊在發散傳遞着這裡很好玩快來玩呀的蠱惑意志。
但沐雲絮已經今非昔比,抵抗這樣低級的誘/惑還是易如反掌……
易反如掌的。
她清晰地感受到,在白霧的影響下,她的好奇心被無限地放大,探索的欲/望越發濃烈——
不,僅僅是站在安全的門内,她就受到了這樣的影響,簡直難以想象白霧本身所蘊含的力量。
沐雲絮登時有些心驚肉跳。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花紋,倒是沒有生出怯意,手掌按在了其中一個紋路上。
在那些争奇鬥豔的花紋之中,它并不是很起眼。
但菊紋鮮明地表達了它的身份——
不管怎麼樣,它肯定是開門的關鍵。
畢竟是和缪斯印記挂鈎的。
鐵門轟然打開。
一隻冰涼的鳥爪落在她的肩上,沐雲絮試圖把那隻鳥爪甩開無果,于是狠下心,丢掉厚實的外套,金蟬脫殼跑路。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片傳聞吃人不吐骨頭的迷霧之中。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