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東區是由臭水溝的誘/人香味和滿口肮髒的流浪漢組成的。工業排放染黑了泰晤士河，灰色的有害氣體如幽靈般在城裡飄蕩。

十九世紀末的倫敦就是個巨大的糞坑。

白金漢宮依舊富麗堂皇，落魄貴族們和新興資産階級在宮廷中，觥籌交錯，浮光掠影，聲色犬馬。

倫敦東區的罪惡依舊在流竄着，ji女的獻身，開膛手慢條斯理的動作，丢在河裡無人問津的屍體。

罪惡的土地，是惡之花的養分汲取地。

帶着手套的棕發少女微微蹲着，一隻手拿着把銀光淩冽的大剪刀，一隻手扶着青翠欲滴的葉柄，靈活地在殘葉上流轉。

“咔嚓，咔嚓，咔嚓。”

艾斯嗫嚅着說，“洛芙爾小姐，嗯，我們這鬼鬼祟祟的樣子——真的好嗎？”他瞥了眼蹲在自己身旁的女性。

對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裙擺，讓銀色的流蘇垂落在地上，聽到他的話才轉過頭，似笑非笑地反問：

“這不是你的主意嗎？”

好吧，這确實是他的主意沒錯。在聽到洛芙爾小姐的猜測時，艾斯震驚萬分，半信半疑。若非先前見識過洛芙爾小姐的能力，他對這樣的猜測不報任何信任。

所以才提出建議：“……還是先去看看吧？艾瑪小姐那樣天真爛漫，這麼想也和那位瘋瘋癫癫的藝術家扯不上關系吧！”

多蘿西隻把艾瑪和艾斯遇到的“瘋瘋癫癫的藝術家”的關系略加說明，并沒有告訴他，那位藝術家就是臭名昭著、行事陰狠的開膛手傑克。

若是知道了，這位可憐的小報童恐怕是會被吓得魂不附體，堅決不肯相信艾瑪小姐會是開膛手傑克傳說中的幫兇。甯願用虛假的謊言來蒙蔽自己的雙眼，也不肯去相信實實在在的現實。

于是造成了兩人現在的局面。他們蹲在艾瑪的花園外，透過層層疊疊的灌木叢，勉強找到個枝葉稀疏的地方，透過四葉草偷窺正修剪花朵枝葉的園丁小姐。

艾斯默默轉過身子，在這一瞬間希望自己和洛芙爾小姐不是一隊的。當然，他總覺得，洛芙爾小姐似乎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看透了——那些對可愛爛漫的艾瑪·伍茲投以的少年慕艾情感。

就比如，方才洛芙爾小姐虛虛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也就是脖頸邊，輕聲細語地、好像是漫不經心一般地說：“小艾斯呀，千萬别讓私人感情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哦。”

随後她輕輕笑了下，“唔，不過嘛，小艾斯，可愛的小男孩總是讨喜的。”艾斯随着她的話語，心情如同坐了過山車，忽上忽下，起伏跌宕。所以洛芙爾小姐果然是看破他那些心思了吧？絕對是吧！

所以他是不是還得感謝洛芙爾小姐好心照顧面皮薄的自己，沒把那些令人想想就臉紅的事情公之于衆了？

隻是青春期躁動的男孩子常有的幻想對象，似乎并不需要這麼嚴陣以待吧。艾斯在内心嘀咕着，隐約間聽見園丁小姐輕柔的哼歌聲。

多蘿西見艾斯依舊一臉茫然，好心地提醒：“是藍色多瑙河。”

啊？藍色多瑙河？艾斯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才回想起這首圓舞曲——

“你多愁善感，你年輕，你美麗，溫順好心腸，猶如礦中的金子閃閃發光，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香甜的鮮花吐芳，撫慰我心中的陰影和創傷，不毛的灌木叢中花兒依舊開發，夜莺歌喉啭，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香甜的鮮花吐芳，撫慰我心中的陰影和創傷，不毛的灌木叢中花兒依舊開發，夜莺啭歌喉，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多蘿西感歎一般地說：“藍色多瑙河的曲名就取自這首詩呢。話說艾瑪小姐果然才貌俱全，雖說重複詩确實比較容易編曲，然而能把詩句和樂曲結合在一起，艾瑪小姐可真是有才啊……”

頓了頓，多蘿西惡趣味地笑道：“真不知道這樣的可人兒，會便宜了哪家人——若我是男人，我恐怕也會肖想這樣的向陽花。可惜我不是啊，但既然我得不到，那你們更别想得到了，我會堅決捍衛親愛的艾瑪小姐的自由戀愛權利。”

多蘿西歎息着，用一種很有故事的語氣說：“我已經失去了親愛的梅默斯小姐，隻剩下可愛的小薊花啦。”

艾斯：“……”

小男生的臉色變得精彩紛呈，簡直如同被打翻的顔料，一片五彩缤紛。一邊是他的白月光，一邊是給他錢讓他吃飯的黑心資本家。

對不起，親愛的艾瑪。在初戀（日本概念中的初戀）和錢财面前，艾斯還是心情沉重地選擇了錢财：畢竟愛情固然能為生活錦上添花，作為調味劑不失樂趣，卻起不到錢财那雪中送炭的妙用。

于是艾斯開口，違心地吹起洛芙爾小姐的馬屁，“是啊，洛芙爾小姐果然是教會了我許多真理——這樣的美麗的女孩子，當然是我這樣的小紳士和您這樣優雅聰慧的淑女來守護了啊。”

解決了一個潛在的反水對象，多蘿西十分滿意，随口告訴艾斯，“不過這位艾瑪小姐也真是敏銳得很——她早就發現了我們呢。現在，她就在聆聽我們之間的談話。”

“啊？？？？？”黑發少年震驚地發出氣音，其中帶着些被反複折騰後特有的麻木：艾斯原本以為已經沒有更炸裂的事情能掀起波瀾了，卻又迎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艾斯目瞪口呆地看見那位園丁小姐似乎無奈地歎了口氣，把剪刀丢在花籃裡，不拘小節地把手上的泥土蹭在那身專門為了園藝幹活用的破舊麻布圍裙上，擡步走過來。

艾斯情不自禁地懷疑起來，越想越沮喪：果然，在場的二傻子隻有他一個人嗎？小醜竟是我自己？洛芙爾小姐就算了，畢竟她的神通廣大自己早就見識過；艾瑪小姐可就是出人意料了！在他的眼中，艾瑪小姐隻是位被電療折騰得半死不活，依舊保持着陽光樂觀心态、令人心生向往的小太陽；現在看來，除此之外，艾瑪的本事可真是刷新了艾斯狹小的認知！

艾瑪隻是習慣性地向着艾斯微笑了一下，但這也足以讓小男孩被迷的找不着北。

多蘿西有些無奈地看着不到她肩膀高的瘦弱男孩，心想艾瑪應當也不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單純男孩——特别是還沒接受過莊園洗禮的艾瑪，大概對這樣心思純淨的男孩子不怎麼偏愛。

隻消一段對話，艾瑪便判斷出兩人之間的主事者是背後那位披着黑色鬥篷、穿着純潔無害白色長裙、正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銀發少女。令艾瑪不可置信的是，這三年之中，自己都變了不少，此人依舊是樣貌如同在月下狼狽的那場見面時那樣年輕秀美。

這是什麼傳說中可以永生的吸血鬼嗎？艾瑪對着多蘿西年輕的臉蛋開起腦洞，然而嘴上依舊是彬彬有禮的試探：“哎呀，又見面啦，這位……唔，小姐？”

“多蘿西·洛芙爾。”多蘿西眉眼彎彎地回答。艾瑪知道這是這位銀發姑娘的名稱，從善如流地改變了稱呼：“好的，洛芙爾——真是個旖旎、富有節奏感韻律感的美妙名字！”

“謝謝。”盡管知道對方隻是在客套，而且從某種方面還客套失敗了，受到了甜妹的稱贊的多蘿西還是心情愉快。

艾瑪接着提出疑問：“您怎麼會在我小小的花園附近賞玩新開的月季呢？”她用詞委婉，很高情商的問話，沒有直說兩人的行為與視/奸無異。

“唔，最近在泰晤士河散步，被其中的臭氣熏天吓着了，逃着逃着就來到了這裡。清新的花兒令人耳目一新，我便和小弟弟在這裡欣賞美麗的花兒和漂亮的姑娘，洗洗眼睛。”多蘿西說着她和艾瑪都不相信的話，但艾瑪還是配合地笑出聲來，少女銀鈴一般的笑聲卻被街上驟然響起的尖銳又嘈雜的響聲埋沒。

“……天呐！上，上帝啊！”一個妝容誇張、渾身濃厚香粉味道的婦人跌跌撞撞跑進小巷子裡，撲到艾瑪的身邊。她的神情驚慌失措又恍惚，灰色的眼珠子中盡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