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樹影婆娑,廊下的燈不知為何開始亂晃,将周遭事物投射到牆上時,那些晃動着的黑影蓦地仿佛有了生命。
就好像……那些東西是活的,正扭着身子朝着他們聚攏過來。
忽聽紅燭發出一陣爆破聲,響得像是炸了的高壓鍋,吓了在場衆人一跳。
淮南月眯了一下眼,心道——來了。
熟悉的木門出現在了眼前。正有人打算朝前走,那門忽地“嘭”了一聲,接着門從裡邊被打開,一個NPC跌跌撞撞地跑出來,高聲叫:
“有鬼……有鬼啊!”
衆人登時一慌。淮南月清清楚楚地看見倆挽着胳膊的姑娘一塊兒打了個哆嗦。
淮南月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倏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略微不耐煩地半轉過腦袋,就聽見耳畔飄來低低的一聲:“啧,NPC和玩家搞區别對待啊。她能喊,我喊了就會死,不爽。”
淮南月:……
不過她這會兒沒功夫和人計較,因為NPC的目光在所有人之中掃了一圈,忽地定在了自己身上,繼而蹬蹬蹬朝自己跑來。
她長了張極瘦的臉,頭發因為慌亂松了一些,碎發亂糟糟地垂着,再被亂晃着的光一打,倒顯得比鬼還像鬼。
NPC一瞬不瞬地将眸光聚攏于淮南月的臉,盯着她看了會兒,突然說:“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淮南月正打算開口,身側人倒先她一步說話了。
河川:“你看看我呢?看我眼不眼熟?”
淮南月:……
沒想到NPC還真認真思考起來了。她的眼珠子在淮南月和河川之間滴溜溜轉,最終下了結論:“也眼熟。都眼熟。”
“那他們呢?”河川指着其餘玩家問。
NPC蹙眉晃了幾眼,這回的結論下得很快:“眼生。”
“我看你也眼熟。”河川說,“你是惜春房裡的吧。”
惜春,賈府四姑娘。
NPC點頭:“正是。”
河川笑起來了:“那你這會兒來是有何貴幹?”
NPC唇瓣微張,被河川攪亂的思路終于回到正軌。她清了清嗓子,再度開始盡職盡責地嚎叫:“有鬼啊!有鬼啊——!”
恰好處于她身旁,被她一嗓子嚎得險些聾了的淮南月:……
淮南月有些忍無可忍地上手捂人嘴:“你先别叫了。”
同時,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看NPC也有一絲絲眼熟——
這NPC在上個副本裡來過院内一趟,說是要取什麼東西,問她見過迎春沒。
隻是這會兒的她比上個副本裡的樣貌看起來憔悴了不少,瘦得眼眶都凹進去了,以至于淮南月一時沒認出來。
NPC在她手裡頭嗚咽着,聲音漸小,又被河川一下一下地順着背,總算緩過了氣,不再尖叫了。
淮南月這才松開手,問她:“發生了什麼?”
一旁目睹了倆人對NPC上手全過程的衆人:……
還能這樣玩?這倆人也不怕得罪人?!
NPC撥了一下發絲,垂頭耷腦地說:“近來我們院子裡頭總會發生一些怪事。一到晚上,便總能聽得窸窣之聲,而後屋内的燭火總會莫名其妙滅掉。接着又有人說,似是看見了什麼影子,足有八.九尺高,幾近撐破房頂,斷不是人能擁有的身量。我原是不信的,誰知方才我去伺候我家姑娘洗漱,正打了水來,燭火就滅了,我往水裡頭一瞅,卻清清晰晰地看見水裡頭泡着一個人臉!而後又接連聽見身邊有其他人哭喊。我吓得不清,就直接跑出來了。”
“那你家姑娘呢?”淮南月問。
“大約是……大約是還在屋子裡頭坐着罷。”
淮南月還要問,隻見那扇木門門口人影一閃,又走出來一NPC,先對着那喊着“有鬼”的小丫鬟橫眉立目地問了句“跑這兒來做什麼,姑娘還等着水呢”,又忽地變了臉,對着淮南月她們溫聲笑道:
“各位是來看姑娘作畫的罷。今兒天色太晚,我先為各位安排地兒歇歇,明兒再作打算。”
那被鬼吓到的NPC可憐兮兮地說:“彩屏姐姐,你沒看着……看着鬼麼?”
“什麼鬼不鬼的,當心被姑娘聽着!”彩屏再度變了臉,厲聲斥道,“鬼怪這種東西,全在你信不信。我怎麼就沒見着鬼呢?都是你們自己吓自己。趕明兒我倒要好好看看是誰先亂嚼的舌根,再回了二奶奶,咱們院内上下倒是要好好整一整了!”
一番話吓得小丫鬟一陣瑟縮,不敢再說了。
衆人随着彩屏進了屋,卻見屋内昏沉得很,燭火的光忽明忽滅,跟沒多久就要燃盡似的,偏又斷斷續續地一直捱着。
“怎麼這麼暗啊……”有人小聲嘟囔。
彩屏似是有些抱歉:“近些日子來不知怎的,蠟燭耗得快,這個月的分例都用完了,卻還未來得及知會二奶奶一聲,好支取下月的。趕明兒我定去說,今兒隻得委屈一下衆位了。”
許是室内太晦暗了,人與物的輪廓都不甚分明,蠟燭的火苗又跳得晃眼,淮南月忽覺有些昏昏欲睡。
她攥緊拳讓自己精神了些,擡眼掃了一下四周,卻發現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将阖未阖——
有問題。
自己的困意并非偶然。
耳邊傳來燭芯的爆破聲。
淮南月眸光一凝,轉向了那幾盞垂垂老矣似的燭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