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少女在心底念道。
“沒什麼,你好好吃飯。”
盯着碗裡的稀粥,湯面上倒映着藍天白雲和雪山,她眼前逐漸變得有些模糊。
小時候教她易容的師父曾說過,真正天衣無縫的僞裝須以年為計算單位。十年,二十年……等你下意識做出同樣的決定,說出同樣的話語,以自己的視角感受另一人的意識,才是完美的僞裝。脫離了自我,你不過是一具填滿他人情緒思維的空殼。
人心是這世上最不可控的東西,師父說,他也不曾見識過所謂的完美僞裝。
而她的僞裝不過短短半年,心思缜密的有心人看在眼裡,露出的破綻恐怕和夜裡的電燈一樣顯眼。解九起了疑心,于是不着聲色地把人送到同樣精通僞裝的高手跟前,後面的事不論如何發展,他隻需隔岸觀火。
當年的稚嫩少年已經成長到如此地步,張海漁喝了口粥湯,心中笑歎一聲,解九爺的城府,她算是領教到了。
吃完早飯,兩人分别,雀兒要回去照顧哥哥,張海漁則同霍青玉一起去接霍青薇的班。
霍青薇用手腕擦了擦因呵欠而流出的眼淚,簾布掀動,她回身看見兩個妹妹來了,就指了指地上包好的醫療廢物。
“都收拾了,拿去燒掉吧,我先回了啊。”她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無力地一擺手,搖搖晃晃地離開帳篷。
霍青玉拿走了布包去處理。張海漁接手霍青薇的活,輾轉于各個帳篷。下午兩人碰了面,同其他人蹲在堆滿醫療物品的帳篷裡吃飯。
聽見隔壁的呻吟聲,少女咬斷一根青菜,嚼了嚼,無甚滋味的吞了下去。
“青玉姐,你有沒有發現這兩天受傷的人變多了?”
“嗯,傷的多,死的也多。”霍青玉吐出一塊骨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輪到她和青薇了。霍青玉看了眼發起呆的小妹,壓下了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時間猶如掌中流沙,從指縫中悄然流走。
從知道了九門計劃的目的開始,空餘且安靜的時候,張海漁便會仔細回想當年去往祖墳的記憶。這個計劃,僅憑她一人根本無法阻止,但她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再次見到張起靈,仍舊是同樣的理由,同樣的身份。解九爺可能有些好奇于她的全身而退,但他沒有多做什麼。
敲了門,開門的是張起靈。他接過沉重的譯本和水壺,張海漁跟了進去,粗粗掃了一眼,上次的已經被他看得差不多了。他們之間更多的是心照不宣。沒有多的椅子,張海漁搬了堆譯本坐在對面,撐着頭趴在小桌上,安靜地看着他。
他是個很專注的人,認定一件事便不會為外物所擾。
目光落在他的眉宇,眼尾,鼻梁,唇畔,一寸一寸移下……明明一起生活過多年,偏偏就是看不夠似的。
很少有人這樣肆無忌憚的看他,偶爾擡頭迎上她的眼睛,卻不會讓人感到不适,好似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
在營地,他們見面的次數兩隻手數得過來,除了初時相逢有些倉促,後來她每每去時總能見到他。
“有紙筆嗎?”張海漁忽然問道。
聞言,張起靈擡眸看了她一眼,讓出了邊上閑置的筆記本。
筆記本入手後略略翻閱,是她第一次來時看到的那本,紙頁已經用掉大半,那幅建築圖也添上了許多細節。翻開空白的一頁,張海漁捏着筆微微皺眉,斟酌着想了許久才下筆。
兩人靠得很近,從張起靈的角度看去,她似乎在畫一幅地圖,上面路線的畫法于他而言十分熟悉,和他慣常使用的記憶點大差不差。
圖畫完了,張海漁把筆記本調了個頭,推到他面前。
“你應該不記得了,我們曾經去過那裡,也是你們一直尋找的地方,”她解釋道,“這是我能記得的所有關于那個地方的記憶,或許能幫到你。”
一座古樓的輪廓映入眼中,一條路線被清晰地标注出來。
“張起靈。”
她叫了他的名字,卻在他看來時不自覺避開了視線的交彙。
“那個地方一旦踏進去,即便你是張起靈……你也救不了所有人,必要時候……”
張海漁沒有再說下去。
手裡的鋼筆快要斷裂,發出細小的摩擦聲,仿佛在“求饒”。萬幸有人“拯救”了它,使得它逃離被折斷的命運。
視線随着鋼筆落到一旁,緊握的手指順着他的介入露出柔軟的掌心,還有幾道深深刺進皮膚的指甲痕迹。他用拇指摩挲着這些痕迹,慢慢撫平它們。
“我知道,”他說道,“我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