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魂魄呢?”玉銀兒站在塔内看了識祿許久,走到胤善面前問他,“若是有魂魄,能救活他們麼?”
胤善擡眼看向樓梯處的淨玉玦,片刻之後又垂下目光看着玉銀兒:“我隻能回溯肉身,魂魄是否也能一并回溯……并不能确定。”
聽得這句話,識祿像是蒙塵的朱玉淋了水,一下子便亮起來:“殿下的意思,是還有一線生機?!”他說罷便拉着知福走過來給胤善跪下磕了頭,“殿下仁德寬厚,請救知福一命,我定為您死而後已。”
塔内其餘人也紛紛跪下,請求胤善救自己一命。
“且不說沒有魂魄,即便是有,也未必——”
“我去找。”不待胤善言語有盡玉銀兒便道,“我找回來,你救。”
“你去哪裡找?”
“冥界。”
玉子兒一聽她要去冥界,連忙跑來勸阻:“那冥界上回去時可受了不少罪,你怎麼還要去。再說幽天也未必會放麼。”
“我要去。”玉銀兒頭一回說了任性話,“沒讓你去,你怕甚麼。”
玉子兒回頭正欲找仙君告狀,淨玉玦卻随手一劃開了去冥界的道:“我随你一同。”
“你瞧,仙君同意了。”玉銀兒推開玉子兒的手向幽冥道走去。
識祿急忙叫住她:“玉姑娘!”
也不知怎的,向來寡淡無趣的玉銀兒回頭見得識祿面有驚慌時,竟是笑了:“沒事的。”
“豈會無事!”玉子兒大喊起來,“冥界陰氣重,你一個小小仙童怎壓得住?”
“我能。”玉銀兒看向玉子兒正色又道,末了便潇灑地轉了身。
識祿再說不出話來,隻能看着她跟在淨玉玦身後去了冥界。
而那劃開的道也在他眼前迅速合上。
今日的情形與阿全那時候截然不同。阿全還有餘息,速去速回定能還魂體内,可塔内那些人已不知故去了多久,許是早已喝過孟婆湯過了橋。淨玉玦遞給玉銀兒一整瓶辟邪丹叮囑她十分難受時便吃一粒,便領着她直奔忘川對岸去見幽天。
地府裡不常有神仙來,上一回還是兩百多年前,來的也依然是他淨玉玦。鬼差似乎對他格外戒備,尤其是押着魂魄送往地獄受刑的那些,一見他大步信信泰然走過便立即停下步子拽緊手中拴魂魄的鐵鍊,怕他來搶。
“怎麼又來了。”一名不當差在閑逛的鬼差走到牽着幾隻魂魄的鬼差身旁,來幫他防備淨玉玦。
當值的鬼差陰恻恻盯着淨玉玦不敢眨眼。
淨玉玦被盯得打了個寒戰,不經意間回眸瞥來,竟是看見了被鐐铐鎖住的上衍。上衍雙目無神不知看着何處,挽在頭上的發團像是快要松散了似的耷拉着,亂發落在臉頰頸脖上。淨玉玦踟蹰許久後走上前去,吓得兩名鬼差牽着魂魄狂奔而去。
沒跑得多遠淨玉玦便追上來攔在鬼差跟前,未來得及開口便遭鬼差打了一鐵鈎。還好鬼差有顧及沒敢下重手,才免去他一痛。
“仙君莫非忘了上一回來搶魂魄,險些受罰麼。”鬼差的聲音不住微微顫抖,“神鬼各有道,您為何總是壞規矩。”
淨玉玦無奈歎道:“我也不過是順應‘我道’罷了。”
鬼差無言以對,正是百般思慮間玉銀兒也來了,走到上衍跟前抓了他便要走,幸好鬼差發現得及時拽緊鐵鍊将上衍拽回來。
此番不同于往日的小意外使得上衍總算醒了些許神,慢慢轉頭呆滞地看向玉銀兒,許久後讷讷喊了聲嫂嫂。
這聲嫂嫂才讓玉銀兒确定原來上衍當真不是知福。
“嫂嫂?!”上衍徹底醒過來,“莫子翁?!你二位……也死了麼?”
淨玉玦不知該從何說起,便指着上衍對鬼差道:“我想與他說說話,勞請二位鬼差通融。”
“隻要您别搶魂,其餘的都好說。”
“自然。”淨玉玦對兩隻鬼差笑道,轉而問上衍:“這是領你去入輪回?”
上衍搖了一下頭,擠出一絲笑意:“我生前殺了太多無辜之人,論罪三萬年,一萬年下油鍋,一萬年扒皮抽筋,一萬年灌石磨,之後才能入輪回。如今才剛炸完油鍋,準備去扒皮抽筋,還有兩萬年。”
“地上一年,地下百年,原來是這個意思。”
“對了,子翁和嫂嫂怎麼會來地獄?身邊也沒有鬼差……”
淨玉玦瞥一眼站在一旁警惕自己的鬼差,也不怕被他們去找幽天告狀,直言道:“來帶幾隻魂魄回去。”
“難道是哥哥?”不等鬼差做出反應上衍便立即追問,身體不由得随之踏前半步牽動腳踝上的鐐铐喀啦一聲響,“所以嫂嫂才來了。”
鬼差拉緊鐵鍊不讓他再往前,他掙紮幾下未果,索性作罷。
“是知福。”頓了頓,玉銀兒又道,“還有其他人。”
上衍不識得知福,便是不願再細聽:“子翁和嫂嫂,究竟是甚麼來曆?以前便覺得你們不簡單,沒想到竟還能随意進出地府帶走魂魄。”
也沒什麼好隐瞞的了,淨玉玦如實回答:“姑且算是有名号的神仙。”
“神仙?!”上衍震驚了半晌,末了又迫切道,“我有許多話要對哥哥說,所以才能忍受三萬年的酷刑,隻為再見哥哥一面。既然子翁和嫂嫂是神仙,可否讓我見見哥哥?遠遠看他一眼便好。”
鬼差舉起鞭子欲要抽打上衍,淨玉玦擡手制止了,才道:“舟謙轉世了,叫識祿,已是不記得你了。”
隻因這一句不記得你了便叫上衍眼中噙了淚,他搖搖頭笑道:“無妨,無妨,我的心願唯有作為上衍再見他。不然以後即便是投胎到了他身邊,我也不再記得他是誰,不記得這段情誼了。”
沉默許久,淨玉玦才緩緩開口:“識祿有個弟弟叫知福,死得很慘。不過眼下有個辦法許是能救活他,玉銀兒便來找知福的魂魄回去。”
上衍的眼淚一下子便流出來:“他有了弟弟,卻不是我了……”
“上衍,你想見的人,已然不是原來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