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過雨,青天辰光于檐角水珠裡映出一點剔透彩虹。檐下有人走過,帶起了一絲絲弱不可聞的微風驚動了虹珠。虹珠細細震晃,道别屋檐利落墜下照過那人的背影滴落在地闆上。
嗒。
粉身碎骨發出的呐喊也未能換得他一次回眸。
淨玉玦推開窗戶看了看天色,便又退回來拿起立于牆邊的油紙傘才前去扶了胤善起身往外走。胤善聞得雨後濕潤清新的味道,稍稍仰了仰頭便再無其他多餘動作,手扶在淨玉玦肩上跟着他慢慢往前走。
“有道砍,當心腳下。”淨玉玦細語道。
胤善擡起手杖試探,一點一點往前點觸,直至碰到砍了才擡腳跨過。
馬夫已将馬車牽出在客棧門口等。便巧,昨日下榻的兩位老者也是要走,正依依不舍立于門外淚眼話别。昨夜秉燭暢談追憶少年事,即使相同之言輾轉說了許多回仍舊顯得不夠深刻,便叫此時的離别尤其難舍。
“你我這般年紀,想必今日一别便是再無相見之日。昔日同窗情誼,隻能帶進墳墓死後再續了。”
“哈哈哈,還是你會說話,我性子粗,隻知道珍重二字。”
一位老者先躬身行下禮,久久之後才直起身雙目含淚上了南下的馬車。另一位朝他身影揮揮手,目送他一行遠去後才轉身蹬上東去的馬車。
小妖們吃飽喝足陸陸續續出來,淨玉玦領着胤善跟于最後頭便隻見得兩輛馬車的遠去,不禁幽幽歎口氣,露出些許無奈笑意。匆匆重逢過一日,便又再次分别,許是連他這個神仙也再見不到他二位此生終了後的輪回了。
萍水相逢的一生一面,又何嘗不是緣分呢。
“怎麼了?”胤善聽得他歎氣,便問道。
“隻是感歎光陰如梭,一日接着一日,轉眼間便過去了許多年。”
“我卻覺得時光太慢,總賴着不肯快些走。”
瑤禮似乎也有過這番言論。淨玉玦不禁笑起來:“慢些才好,慢一些,我便能多陪你些時候。你總是走得急,一晃便不見了。”
“我?”胤善十分疑惑。
淨玉玦回過神來立即笑着解釋:“我在說光陰。”
胤善聞言頓了頓,片刻後聽得玉子兒出言催促才繼續往前摸着上了與内。與外玉銀兒見得士卒行中的識祿投來目光微微一笑,便停下上與的動作尋思片刻,随後走到窗前敲了敲木框,待得淨玉玦撩起垂簾往外看來時便問道:“先生不打算去般孟麼?識祿看見先生總朝般孟的方向望。”
透過垂簾的縫隙淨玉玦看見了後方的識祿,識祿也撞見了他的目光便彎腰行了個禮,他這才收回目光應道:“不必了。”
“般孟是甚麼地方?”與内胤善聽得他二位言語,這般問道。
思忖過後淨玉玦才道:“般孟是封殷最東面的一塊封地,我們曾在那裡小住過一些時日。”
胤善聽出來淨玉玦聲音中帶着柔和笑意,便問道:“是你的故鄉?”
淨玉玦聞言不由得輕笑出了聲:“也不知究竟算不算。”
“既然想去,那便改道繞一繞。”不等淨玉玦作應,胤善大聲對馬夫道,“先去般孟。”
馬夫聽得與内吩咐,當即轉身撩開門簾确認過一番後站起身來大喝:“少主吩咐,改道先去般孟。”
起行出了城門不久,玉銀兒站定等着随士卒走在後面的識祿趕上來,這才并肩在他身旁一同往前走,邊走邊道:“少主下令改道去般孟。”
識祿抿唇忍着身旁有玉銀兒的歡喜,應道:“方才聽見馬夫說了。”
闊别一百餘年再次乘着馬車來到這片土地,身旁仍舊是當年那些熟悉的面孔,除卻笑侃一聲今非昔比,淨玉玦心中并無多少感概。瑤禮與舟謙皆是不在了,同行的成了胤善和識祿,多少是讓他心生感慨。
遞上符節入了般孟王城,玉子兒便像是歸巢之鳥般領着馬車往梨花巷走,可惜異國士卒不得入城的緣故使得識祿被擋在城門外,玉銀兒不知怎的也沒了故地重遊的心思,去買了桂花糕便出城見他去了。玉子兒對此本是心中不快的,可當至得梨花巷外發現并非如所料想的那般蕭條冷清而是裡外都擦肩接踵門庭若市,他便将那些煩惱抛諸九天之外了。
巷子外沿街停滿馬車,有私戶的,也有載客的。曾在此住過的幾隻妖沿途驚詫不已地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至得舊宅門外,一見裡頭竟放着銅鼎插滿香火便立即捂住口鼻往後退,驚了魂似得惶恐。
曾經瑤禮王與莫子翁住過的宅子變成了廟堂。
幾隻妖聞不得獻給神仙的香火,便紛紛退去了巷子外,玉子兒反倒是興奮不已早就忘卻了自己眼下假扮的身份跑進廟堂吸香火去了,剩下蘇方還跟在淨玉玦與胤善身旁。
聽得四周聲音嘈雜,目不可視的胤善難免有幾分不安,扶在淨玉玦肩上的手不禁用了些力道抓握。
“你曾住在這般吵鬧的地方?”
回頭見得胤善有些局促,淨玉玦看一眼院中跪拜的男男女女,道:“看也看過了,我們回馬車罷。”
胤善卻未動:“我聞到了香燭的味道。在祭祀?”
“并非是祭祀這般隆重的禮儀,是普通百姓在廟堂裡祈福。”
“少主想進去?”蘇方問道。
“嗯。”倒并非是他對廟堂有多稀奇,不過是想瞧瞧莫悲喜曾住過的宅院。
淨玉玦隻好領着他進去:“仔細門檻。”
當年瑤禮胡鬧過的院子中央放着鼎,裡頭插滿香燭。前堂重新修葺過,由低矮的屋室改成了大殿,兩尊手持同一條五霞長帛的神像面朝院中并排而坐,腳下石台上供奉着神号牌——一位是大帝寶天尊,一位是妙上清靈君。
那分明,是瑤禮與莫強求的模樣。淨玉玦一瞧便笑出了聲。蘇方也看出來了,倒是未多言其他去換了兩柱香奉上。
“神号錯了。”仔細瞧了兩眼的玉子兒指着莫強求的神像對道魁道,“這位乃是受天帝封典的玉玦真君,全号玉真淨玄太微明神君。”
年邁的道魁不與他計較,笑呵呵道:“少年郎莫胡說,這二位乃是百年前般孟的王公與其親眷,因愛民如子仁心感動天地,這才飛升做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