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皇帝醉心求丹一事被太後知曉,太後親自過問,母子二人便就此議論起來,說那胤善許是因先祖皇帝服用過仙丹故而才有了不死之驅,便雙雙動了長生的心。隻是求藥需以珍寶換之,母子二人費盡心思苦想數日後不得解,便再次動了尋龍寶的心思。
遂于七日後,皇帝下诏盞吟橘太兩,派遣太子胤善北行赴生海尋龍寶去。
爻堂古籍有載,當年先祖皇帝派使者一路北上踏雪履冰渡汪洋大海至得生海遇見了龍王,略施小計得龍王大悅,遂才賜下一隻龍寶。
生海的确是老龍王的居所,淨玉玦雖是從未去過卻也對此略知一二。地方是對了,可以老龍王那脾性,豈會因凡人把戲便大悅賞賜龍寶,若是一兩片龍鱗倒還說得通。
不過也好,管它生海死海,隻要胤善能出得這盞吟橘太兩,天地何處不生歡。
故而此事定下來。
臨行前些日,胤善總算被允許離開盞吟橘太兩。淨玉玦引着他走出沙羅殿,下得燈牙台,過長道,終于站在了盞吟橘太兩的宮門口。玉子兒和雲染左右并去推開那扇厚重的門。門外馬車已是等着了,前來接駕的侍衛與宮者令十餘人,聽得開門聲皆是擡眼看來,見得盛裝之後的胤善便又紛紛垂下眼去怕被妖法奪了魂舍。
馬匹打了個響鼻,除此之外便再沒了其他聲響。胤善站在門檻裡頭許久跨不出,眼遮之外露于人前的面貌裡瞧不出他心緒。關了這麼些年如今才要接回去,反倒是叫他覺得别扭了。
“還是算了罷。”
此言一出衆小妖當即便是吵鬧了起來,門外石階下迎接的凡人亦是略有驚訝。領頭的宮者令上前卑謙行了禮,身子躬得厲害:“我等乃是奉陛下旨意,接殿下回宮,以便行啟程的祭禮。”
胤善仍舊沒能跨出那一步。淨玉玦尋思了片刻,問道:“殿下沒有想去的地方?”
沉思許久,胤善才低聲喃道:“我想見見母親。”
宮者令聞言立即附和:“自然,殿下回了宮随時都能去見夫人。”
胤善這才擡腳跨出了門。
馬車載着胤善回到帝宮卻是從偏門而入,至得遠離寝宮的偏殿門前便停下。偏殿乃是供外戚暫住之處,宮者令怕胤善因此心有怨怼動用妖法怪罪下來,戰戰兢兢在旁等着。怎料胤善從與内出來聽得實情并未有反應,連問也不問便進去了。
“殿内已經打掃過了,物件也全都換了新的。殿下且先歇息,若有吩咐便差人來。”宮者令躬着腰跟于胤善身後,“祭禮将于三日後舉行,此期間還請殿下盡量留在偏殿内。”
淨玉玦回頭道:“殿下想去看望夫人。”
宮者令應道:“我明日為殿下安排。”
然而胤善不願等到明日,待得宮者令退下後便言與淨玉玦打算去夫人寝宮。
他二位剛是擡腳要跨出宮門,門外站守的侍衛便手扶兵刃轉身來攔:“殿下不能離開。”
“殿下要去探望夫人。”
“殿下見諒,若無陛下手谕,殿下不得離開偏殿。”
接人時的話可不是這般說的。淨玉玦朝玉銀兒使了個眼色,玉銀兒心領神會,走近兩名侍衛跟前出手輕輕往他們手臂上一撫,那兩名侍衛便倒地昏睡了去。
胤善聽得動靜并未出言詢問,正打算轉身回殿内時便聽得淨玉玦道:“侍衛們同意了,我帶殿下去探望夫人。”
“我也去。”玉子兒當即作勢跟來,卻被沂澈給攔下了,遂又皺眉回頭問他,“你攔我作甚?”
雲染亦是站在玉子兒身邊問:“也不是頭一回來這地方了,怎麼還去不得?”
沂澈淡漠回道:“你們去,生事。”
“我不會!”玉子兒高聲反駁。
淨玉玦大抵是明白沂澈用意了,便道:“你們不必跟來,我陪殿下去看一看便回來。”
既然仙君已發話,玉子兒哪裡敢不從的,隻好氣呼呼瞪着沂澈怨他多事。沂澈垂下雙目不與他對視,默然轉身進了殿内深處去。憐扒下兩名侍衛的衣裳,遞了一套給正綁人的厭隗。厭隗當場便要換,吓得裳羽變回翠鳥飛上了枝頭。輕彩倒是饒有興緻盯着看起來,末了被雲染捂住眼睛推回了殿裡。
将身上隻剩裡衣的侍衛交給洌滳送出宮扔了的憐往殿内走了幾步不見厭隗跟來,這廂回頭來等時見得這一幕,罵了幾句便自己先走了。
去扔人回來的途中,洌滳順手又弄了幾套侍衛的衣裳回來,一套自己換上,一套給了沂澈。畢竟宮者令的身份哪有侍衛來得行事方便。玉子兒瞧着四隻妖身穿铠甲腰插佩刀十分威風,也想要一套穿着顯擺顯擺,便撺掇雲染也去弄兩套來。正是說話間,淨玉玦與胤善回來了,距離開之時也不過才半個時辰。
“怎麼就回來了?”玉子兒驚疑問道。
那二位皆是未答他。淨玉玦引着胤善回到房中,半晌後才又退身出來關上房門。
院中還是那般熱鬧,尤屬玉子兒最吵。他充耳不聞于院中路過來到殿門口,問在此冒充侍衛的沂澈道:“你早料到了?”
沂澈無神的雙眼總算動了動,似有輕聲歎息:“仙君不也料到。”
淨玉玦苦笑道:“若是料到了,又豈會帶他去。我以為……好歹血濃于水,既為母子,定然連心。前兩世分明不如此。”
“仙君不曾被懼怕,不明白後果。一旦被懼怕,餘下的就是毀滅。”
“的确如你所言。”
起先陪同胤善往夫人們居住的宮殿去探望他母親,沿途遇見好些宮者令惹來矚目,尚未至得胤善母親的寝宮時便被侍衛給攔下。好在他們所處之地已是離胤善母親不遠,鬧出的動靜得以驚動她從宮裡出來,才讓母子在途中相見。
那時一同跟着夫人身邊出來的還有兩名幼子,一大一小,一兒一女,是胤善離開帝宮後她所生的。
胤善認出了夫人的聲音,循着方位行禮:“兒臣胤善,來探望母親。”
夫人這才憑借着眼前的騷動認出胤善,将幼子交給身邊的宮者令:“快帶獻兒靈兒走。”
“我不走!”男童稚聲鬧道,掙紮着要下去,“你放我下去!”
宮者令怕他摔了隻能暫且先放下。誰知剛一落地他便掙脫開束縛跑去胤善跟前仰頭看了他許久,道:“你是個瞎子。”
夫人吓得身體一癱,隻得被人攙扶才勉強站起身:“他是你弟弟,童言無忌,你别跟他計較。獻兒,快過來。”
她的聲音在發抖,幾乎是要哭出來的調調。胤善聽得了,踟蹰片刻才緩緩直起身小心翼翼輕放了隻手在男童頭上,尋思着隻要讓母親知道自己并無害人之心,她便不會如此擔憂了。
“别殺他!”夫人見他觸碰幼子頭頂卻是撲通跪哭起來,“他才四歲……”
胤善愣住了,半晌回不過神來。
回偏殿的路上他問淨玉玦:“莫悲喜,你的雙親呢?”
淨玉玦隻得如實相告:“我沒有雙親。”
沉默片刻胤善才低聲道:“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