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的經曆讓陶大功根本無法入睡,祠堂被燒,水娘娘暴動,每個人都在問曉蘊媽的死因,不依不饒……
陶大功心煩意亂,還有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慌張。
規矩不能壞。
我沒有做錯。
陶大功不斷在心裡為自己開脫,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再說我還替她保留了死後的名聲呢!
陶莊主事人漸漸平靜下來。
這時,咔嗒——
他背對着房門側躺在床上,聽見聲音還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陶莊人敢擅闖他的卧室,正準備斥責,下一秒森冷的寒意從腳底冒上來。
“誰?”陶大功伸手去夠牆上的電燈開關,電燈卻沒像他料想的那樣亮起。屋子裡漆黑一片,他慌忙跑去拉開窗簾,想讓月光灑進來,玻璃窗上卻貼着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
“啊!”陶大功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闆上,“你不是筱纭,不是我害的你,快走,快走!”
鬼臉卻輕而易舉推開窗戶,在它爬進卧室的一刹那,皮膚上的青色褪去,獠牙縮短消失,變成了女人的模樣。
女人長得十分美麗,眉眼間有陶曉蘊的影子,她穿着陶大功熟悉的白色連衣裙,是那個年代的少女想穿卻不敢穿的款式,纖細潔白的腳踝從裙擺下露出來,晃得人移不開眼。
陶大功一下子呆住了:“筱,筱纭。”
他的眼神變得癡迷,慢慢跪下來,老樹皮般的手顫抖着撫上對方的裙擺。
“筱纭,是你嗎?筱纭?”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少女在院子的梧桐樹下轉圈,雪白的裙擺随着她的動作散開成一朵無暇的花。
“筱纭!”他聽見母親從屋子裡沖出來低聲呵斥陶筱纭,“你身上穿的是什麼?還不快脫下來!”
少女嘟嘟囔囔地反駁:“裙子,是裙子,外面來的姐姐說城裡的女孩子都穿這種連衣裙。姆媽,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明媚得好似春日裡的陽光。
母親卻被她的話吓得臉都白了:“快住嘴!女人不能穿裙子,這是規矩,規矩不能壞!”
說完拉着陶筱纭回了房。
樹下的少女走了,走進了陶大功的心裡,從此他就像一隻陰暗的鬼魂,藏在對方看不見的角落,偷偷窺視着陶筱纭。
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幼妹,兩人之間隔了三十歲。
陶莊不歡迎外人,莊子裡的老人說他們是病毒,是老鼠屎,會壞了陶莊傳承幾百年的規矩,應該把他們趕出去。
幾個誤入者來向陶筱纭告别,其中就有跟她說外面女孩子都穿裙子的大姐姐,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學生。男學生在院子裡,在那棵梧桐樹下向陶筱纭表白,說喜歡她,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去滬城。
陶大功站在陰影裡,看着對方吻上少女的額頭。陶筱纭沒有推開他,白皙的臉頰因為羞澀浮起一抹紅暈。
陶大功嫉妒得快發瘋,深埋于心底的畸形情愫瘋狂生長,那一天他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勁推開了幼妹的房間。
“規矩不能壞。”他喘着粗氣在少女耳邊說出這五個字。
在陶莊,壞了規矩的女人隻有一個下場。
第二天,男學生沒等來陶筱纭,以為她後悔了,失望地跟着其他人一起離開了陶莊。
陶大功對這個結局非常滿意,直到兩個月後,陶筱纭懷孕了。
陶大功慌得不得了,此時的陶筱纭精神已經不大正常,看到成年男人靠近會發出凄厲的驚叫。
母親也吓壞了,她長年受封建禮教的荼毒,骨子裡是個十分軟弱的人,六神無主,反而問陶大功該怎麼辦?
陶大功想了一晚上,想出了一個主意。
風從窗戶外灌進來,明明是盛夏的天氣,陶大功卻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他猛地從幻境中清醒過來,眼前美麗曼妙的少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娘娘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
陶大功連滾帶爬地後退,鬼臉再次變成了陶筱纭的模樣,清純惑人。陶大功的精神快崩潰了,不住磕頭求饒:“筱纭,筱纭,是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想的,我那晚喝醉了……都怪那些外面來的人,如果不是他親了你,我也不會,也不會,啊!!!”
“陶筱纭”一口咬住他的脖子,鮮血濺到她美麗的臉上如惡鬼一般可怖,陶大功的生機飛速流逝,一條灰撲撲的影子從他蒼老的軀體上脫離,渾渾噩噩地往外走。
門口的少年面無表情地抓住灰影,一點點塞進嘴裡,灰影無聲尖叫,最終徹底消失。
阿飄摸摸自己的肚子,還是很餓,但比剛才要好一些了。
他不再看屋内的情形,回到客房。地上的張風開被忽然帶進來的陰風一激,翻了身,繼續呼呼大睡。
天剛亮,滬城警方便趕到了陶莊,刑川在人群裡看到沈祀,紀浮光和蘇七月,表情變得一言難盡:“又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