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呼喚讓宋卻舟回魂了。
林緻溪擔憂道:“阿舟,我們聊聊吧。”
宋卻舟頓了頓,他的眼神打着轉停在兩個人相握的手上,嗓音低啞:“好啊,你想和我聊什麼?”
他略略傾身,幾乎要與林緻溪額頭相抵了:“聊什麼呢?聊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聊綁架前還是綁架後?”
“小溪,你有太多的秘密了,但是沒關系,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這兩天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你不是要聊嗎,好啊,我們可以慢、慢、清、算。”
他最後幾個字的尾音咬得很重,聽得人脊背蔓延上一股涼意。
可林緻溪卻不懼,他望進那雙壓抑着瘋狂癡癫的眼眸,說:“我上輩子的記憶停留在那場綁架後……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刻。”
話音未落,他看到宋卻舟瞳孔微張,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好像他輕描淡寫說出的一句話,是足以貫穿宋卻舟心髒的一支箭。
他意識到宋卻舟在發抖,這讓林緻溪也無所适從,他沒想到對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正當他想要攥住宋卻舟的肩膀讓他冷靜下來時,他先被人擁進了懷中。
那也是一個顫抖的擁抱。
抱住他的人渾身戰栗,雙臂近乎是呈現一種禁锢的姿勢了,仿佛是要變成一把鎖将他困住,就此把他藏進自己的血肉裡去。
原來所謂清算的第一步,是這樣一個無比珍重的擁抱。
林緻溪的心如同跌墜谷底一般地寂靜冰涼。
原來他從始至終都算錯了。
宋卻舟給他的愛,遠比他想象得要厚重。
這樣的宋卻舟,真的能夠接受他在二十多天後死去嗎?
他愁悶地暗自歎息,耳畔忽而捕捉到隐約的啜泣聲。
林緻溪大駭,震驚到都忘記反應了,下一秒聽到宋卻舟帶着哽咽的話語:“你連這個都騙了我,林緻溪,你的心怎麼那麼狠啊。”
“從你認出我的那刻起我就猜到你擁有完整的記憶了,可是我不敢相信,我昨天一晚上沒睡,翻來覆去地回憶上輩子那場綁架,想你和我說的每一句話,想我是怎樣愚蠢惡毒,竟然沒有選擇救你。每回想一遍,我都巴不得死的人是我自己!林緻溪,你要我怎麼敢相信,你在明知道上輩子結局的情況下,在那個時候和我說‘再見’?!”
“再見,哈哈,再見。”他忽而嗬嗬笑出聲,那些笑聲像是用鈍刀從喉骨裡刮出來似地,癫狂又滲人,“林緻溪,我原本以為你對我狠,沒想到你對自己更狠。”
他猛地放開這個擁抱,雙掌牢牢锢住林緻溪的雙肩,眼睛裡肝腸寸斷的愛和痛入骨髓的恨相互交織,好像要從殺死林緻溪和吻上林緻溪之中做出一個抉擇。
他說:“我趕到時你就躺在血泊裡,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流那麼多的血,林緻溪,你不會痛的嗎?”
林緻溪一怔,随後即刻閉了眼,生怕再晚一秒,他也要落下淚來。
宋卻舟問他,你不會痛嗎?
當然會。
怎麼不會?
然而能怎麼辦呢?
他就是一位作者筆下寥寥無幾的配角,興起時寫上的幾句就足以構成他的人生了,他想活不被允許,他怕疼可結局就是要讓他一刀穿心。
他沒得選啊。
可是宋卻舟一問他痛不痛,他就想哭着向宋卻舟告狀了——他想說他好痛,想說那把刀紮進他心髒後他還苟延殘喘了幾十分鐘,嘗盡了人世間最漫長的苦痛折磨,命運卻仍然不肯放過他。
他想說這些。
他想說這些的——
“林緻溪,兩輩子了,你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哪怕你知道自己會死,就是不願意相信我,我就那麼不堪嗎?”
一句帶着哭腔和絕望的質問。
林緻溪終于再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明明他早就猜到了的,明明他是想幫宋卻舟解開心頭郁結的,可他忽略了這是怎樣一盤難算糾葛的糊塗賬。
雙方尚未徹底清算得出結論,隻是幾句言語,就能逼得對方丢盔棄甲、泣不成聲。
愛果真是一把雙刃劍,持刀者也是自傷者。
宋卻舟自個眼淚還沒擦幹淨,一見林緻溪哭了,當即什麼也顧不上了,踉踉跄跄地擁抱住他。
他們伏在彼此的肩頭哭泣,像兩個找到了家的孩子。
林緻溪哭到說不出一句話來,宋卻舟就替他說,說得斷斷續續、字不成句,隻有零零碎碎的短語,如同在替林緻溪疼、也在替他自己疼:“好痛啊……真的,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