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個走到末路的囚徒,眼底是灰敗的孤注一擲,這使他瞧上去竟是有那麼些兇狠,但無論如何,這張臉上更多的一定是山窮水盡般的央求。
他看着秦長裴的眼神變化,對方的眼睛他在早前便看過很多遍了,戲谑的、輕蔑的、淡漠的、精明的,他好似什麼都見過了,也明白秦長裴一旦這麼看他,他多半就會遭殃。
然而此刻他與秦長裴對上眼神,卻發覺自己看不懂秦長裴眼底那些浮浮沉沉的東西了。
那是什麼?
他猜不透。
但其實是否猜透也未必是件重要的事,他不在乎秦長裴怎麼看他,也不在乎秦長裴怎麼對付他,生和死、前塵和未來他都可以不要,他就隻想要林望舒平安健康。
“您……”他遲疑地開口。
與此同時秦長裴也說道:“你走吧。”
林緻溪聽後一下着急了,慌慌張張地,想再說點什麼,秦長裴揮了揮手,制止住他的話。
秦長裴神色未明,望向林緻溪的視線裡摻了太多複雜的情緒,他有太多要證明的假象,有太多要找的理由,一切的行為都要找到合适的借口,才能隐藏浮出水面的真相。
又或許,他可以決絕一些、再決絕一些,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毫不動搖與薄情狠心。
秦長裴這樣想着,可是林緻溪站在那裡,滿目瘡痍、分崩離析,他竟再不能去降風雨。
他閉了一下眼睛:“你走吧,我要考慮一下。”
考慮,又是考慮,誰都這樣和他說,可連宋卻舟都會突然發難,秦長裴他便更信不得了。林緻溪的心隻微微放下來一些,但到底是懸着的,他思索着,剖解自己,尋找他能給秦長裴創造的價值,以此來博得秦長裴的好感。
他說:“好,好,您考慮,我會去找宋卻舟了解清楚的,您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不需要。”秦長裴聽完他的話眉心突突地跳,“我不需要你去找他,你找他有什麼用,有用的話你還會站在這裡嗎?你難道是想再讓我被他捅一刀嗎?”
“抱歉,抱歉,”林緻溪馬上呐呐地道歉,“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他習慣性地逆來順受,秦長裴看得心頭輕輕一動,他忽然感到有些無力,可要他再說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說不出了。
他總有不願意承認的東西,哪怕已然窺見一隅。
厭惡林緻溪仿佛已經成了他理所當然要做的事,他遵循着這個陳年的陋習,将它看作了某種真理,自顧自奉行它、維護它、乃至鞏固它,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學,珍愛和憐惜,他一個也不會。
所以還能說什麼呢?
“考慮的結果我會在之後告訴你的,現在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他依舊說着如此違心的話,維系着臉上的淡漠,就像維系着最後一塊搖搖欲墜的面具。
“好。”林緻溪知道多說無益可能還會徒惹反感,秦長裴的反應已經是出乎他的預料了,還能得到考慮已經是比他想象中要好許多的結果了,如果他再糾纏,也許會适得其反。
這麼想着,他局促地捏捏手指,“真的很感激您的大恩大德,那,那秦總,我走了。”
秦長裴沒說話,林緻溪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朝門口走去。
命運總會有類似的場景,生命是一個輪回,講述着周而複始的故事。
林緻溪的背影與從前走出他房間時的如出一轍,一樣的單薄,一樣的疲憊,可笑的是,發生的事也相似——都把尊嚴碎在了秦長裴的身邊。
微弱的差别是以前的尊嚴是被漸漸磨損,從邊角損壞,今時今地,卻是徹底被擊碎。
有一件事正在塵埃落定,但現下還不是通曉的時機,要再過一些時日,要等到秦長裴無意間回首,抑或是未來某個時刻想起,才會明了他在今天究竟失去了什麼。
而此刻他目睹那道背影推開門,要走出他世界的一刹,沒三思後行地喚了一聲:“林緻溪。”
被他叫住的人回過頭,臉上是恭恭敬敬的神色,喊他秦總,又問他有什麼吩咐。
秦長裴愣住了片刻,而後靠住椅背,恢複回了淡漠從容的樣子,隻說了一句“走吧”。
尾音卻如同歎息。
林緻溪溫順地點點頭,輕輕地關上門,他走的樓梯,因為怕青頌的人看到他滿臉淚痕疲倦又難堪。他像一尊行屍走肉,被殘留的理智支配着走出這座大廈。
今日天晴日暖,燦金色的陽光鋪在他的面前,一條路被照得和煦溫暖,林緻溪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了,他緩緩地蹲下,将臉埋進一雙手掌,指縫間溢出短促的嗚咽。延遲的崩潰終是到來了,他的脊背在大幅度地顫抖,仿若終于被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