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是在跟你讨價還價,林緻溪,你搞清楚了,現在主動權在我手裡。”宋卻舟話語尖銳,“那天你跟我說什麼最後一面,說祝福我,說得情真意切的,你現在自己看來不覺得像笑話嗎?隻三天,你就敢來見我,是真生怕我忘了對你的恨啊。”
“林緻溪,你别忘了你當初定下的誓言是見了面就任我處置的,如今倒跟我說你怕了,連這樣的覺悟都沒有,你是怎麼敢來赴約的?”
“還是,”他話鋒一轉,“你想賭一把我對你餘情未了?”
“你不會是聽了我上次說的話,知道我重生後還對你有那麼一點情意,所以想再來試試看?林緻溪,誰把你慣得那麼天真,讓你覺得,我——一個懂得趨利避害的商人,會對一個背刺過我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留有幻想?”
林緻溪反駁不了,這番話點出了他來時抱有的一些僥幸,他來求情确實懷着幾分宋卻舟會對他心軟的心思,不然無論他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不會成功——他無疑是一個在計算情感的卑鄙的家夥,于是進退兩難間,他心裡不由又對自己産生了幾分厭惡了。
他抿了抿唇,半分鐘的沉默後,忽然像洩了氣一樣道:“如果我去坐牢了,宋先生能放過青頌嗎?”
宋卻舟眼角一跳,快要被他氣笑了。
他雙手抱臂,冷笑道:“你覺得坐幾年能讓我對你網開一面?”
林緻溪小聲說道:“宋先生定吧。”
宋卻舟語調生冷:“我要你自己說。”
“二十年……可以嗎?”林緻溪略微遲疑。
宋卻舟聽了他的話忽地默然。
林緻溪今年二十五歲,坐二十年的牢,出來時就是四十五歲,一生中最好的光陰也就這麼毀掉了。
他面前的人臉上是那種還怕自己說的數不合他心意的忐忑,可其實偷拿一份商業文件,還沒有真的造成損失,怎麼可能會判長達二十年的刑。
林緻溪明顯是不太懂這方面的知識。
但張口就是三十年,宋卻舟不确定他是真深思熟慮之後說的,還是僅僅誇張了,想以此試探他的态度。
他不回應,急的是林緻溪,這人的手似是想下意識地拉住他,隻是剛剛碰到他的手邊,大概就想起彼此間不再是那種親密無間的關系了,便又迅速收了回去。
“對不起,是我說少了,您說多少都可以,求您答應吧。”
又是“您”。
宋卻舟為這個代表着生分與疏離的字眼感到煩躁,他想不管不顧說些傷人的話,然而一對上林緻溪那副如履薄冰的表情,夾槍帶棒的話語就本能地止在了唇齒間。
他不動聲色地掩飾住自己輕微的動搖,稍稍揚起下颚,冷淡道:“四十年,你去坐四十年的牢,我就考慮你的要求。”
四十年,這是要實實在在地毀掉他的一生。
換的條件卻僅僅是“考慮”。
林緻溪聽到這個數字時心髒像是被紮了一下,綿長的痛蔓延過他的四肢百骸,眼前又有一座若隐若現的深淵。
這一次的深淵是宋卻舟親自為他搭築的。
他咬了咬唇,囫囵吞咽下喉嚨裡徘徊的痛呼,按照自個原本的計劃說道:“好,我答應,但是宋先生,可不可以在一個月之後?”
他說:“一個月之後我去坐牢,四十年,或者更久,都由宋先生來定,我隻求您好好考慮一下,您看這樣可以嗎?”
“一個月?”宋卻舟看他真敢應,火蹭蹭地往上漲,但聽到說要一個月之後,他又有些疑惑,皺眉問道,“為什麼是一個月?”
因為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就會被綁架,死在那間陰冷的地下倉庫裡,結束他被設定好的人生。
這是一場豪賭,賭他的死會讓宋卻舟放棄對青頌的壓制,而今前面那些話說到底不過是緩兵之計,先穩住宋卻舟和秦長裴再說。
而且那場綁架的根本原因是在秦長裴那,盡管宋卻舟不會救他、日後想起來為他悲傷愧疚,也總好過宋卻舟親手送他入獄又因為某種“巧合”的原因死在牢裡要好。
哪怕死在牢裡也許會減少很多他的痛苦,他不用那樣千瘡百孔、遍體瘡痍地死去。
但那樣宋卻舟也許會走不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林緻溪在心裡說。
他騙了宋卻舟,他又說了謊話,現世裡他隻能道:“我想用這一個月的時間處理一點事,拜托了。”
宋卻舟打量着他,似在辨認他到底有沒有耍花招。
他注視着那雙眼睛,宋卻舟以前覺得這雙眼睛像被月色籠罩的溪水,柔和而澄澈,此刻卻覺得那像一片起霧的海,有太多他看不清、猜不透的東西。
他們之間被無形的手建起了如懸崖般的溝壑,太深太深,一眼望不真切。
他分明應該痛斥對方的癡心妄想,應該用盡手段讓林緻溪為今天的到來後悔,他應該質問林緻溪,問他你是真的打算去坐四十年的牢還是隻是為了短暫地欺騙我,問他你是相信了我不再愛你所以認命了還是你覺得我還愛你因此來到我面前,問他這三天裡你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恨我。
可某些問題的某些答案并不是得到了就會滿足,甚至隻要問出口了就會像還沒有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