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在給陽台上的海棠澆完水後坐回了沙發上,他一件一件地想事情:已經曬出去的衣服、洗好的碗、疊整齊的書。
想了一圈兒,他再想不出沒有完成的事了,于是靜靜坐着,等候迎來注定的結局。
他側過臉,仔仔細細地掃視了一遍周遭的環境,怎麼也望不夠似地,心裡生出一種很平靜又很哀然的眷戀。
不知過了多久,門把手轉動的聲響在這片寂靜的空間傳開,像一顆石子丢進湖泊,平衡被攪亂了,故事的齒輪終于開始轉動。那不重的開門聲音仿佛被人為拉長了,每一秒都被拆開,林緻溪便在這詭異的漫長裡窺見即将到來的風暴。
他看着宋卻舟在玄關換鞋,随後一步一步地走來,距離太近了,宋卻舟很快就站到了他面前。
“那塊地松原沒有拿到,出來的時候秦長裴跟我說,這是你的功勞,讓我來問你,所以我來問你了,這件事跟你有關嗎?”
一模一樣的問語。
看呐,即便重來,命運也不會對他網開一面。
于是林緻溪順從地,像一個合格的演員一樣點頭。
“你把我電腦裡的文件發給他了是嗎?”
林緻溪幾乎想合上眼躲避對方望過來的目光了,但他還是強撐着,認下這樁罪行。
宋卻舟如前世那樣問他原因,他就把前世的話重複一遍——他生病的母親,他沒有那麼能上台面的身份。
前世,和宋卻舟決裂的場景在後來曾是困住他的夢魇,他無數次深陷其中,避無可避地把其中每一個細節都反複咀嚼,乃至能一字不差地叙述。
林緻溪每說一個字,宋卻舟的眼神便沉一分,眼底的嘲諷也愈發地濃烈,幾近刺穿林緻溪的心髒。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要用傷害來做他們相遇的結尾;對不起,他沒能為宋卻舟反抗命運。
林緻溪終于說完了那些話,他站在宋卻舟身前,就如一個心死如灰的罪犯,随時等待着頭頂上行刑的利刃劈開他的血肉軀殼。
“為什麼?”宋卻舟問。
林緻溪茫然地看着他,不懂這句劇本裡沒有的台詞為何出現。
宋卻舟與他對視又一次問:“為什麼?”
“為什麼背叛我?是因為我不夠愛你嗎?”
他的表情很淡然,那也不像一句質問,語氣同往常沒有差别,仿佛那真的隻是他一個不痛不癢的疑惑。
就像許久前,他和林緻溪說起那位旁系堂兄。
林緻溪卻聽得眼角泛紅,話尾也帶上了哽咽:“你是很好、很好的愛人,是我不夠好。”
宋卻舟聞言輕輕笑了,随即面露冷意:“所以即便你知道我是很好的愛人,也不妨礙你因為利益而背叛我,是嗎?”
他盯着林緻溪,目光銳利又倦累:“我始終不明白,秦長裴究竟許諾了你怎樣的好處,可以讓你這麼不管不顧地為他做事。你知道我不信你的說辭的,你媽媽生病了,你跟我說,難道我會不管嗎?以宋家的财力,我會為你找遍全國的醫生,國内找不到,就去國外找,世上總有人精通這類病症的,你是覺得我會撒手不管嗎?還是你覺得,我會在意你的身份?那所謂的秦家繼子的身份?可我和你在一起時既然沒有問過你,也沒有去查,你憑什麼會覺得我會因此輕視你?”
“林緻溪,在你心裡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這麼不信任?”
字字句句,剜心斷骨。
林緻溪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低下頭,道:“你沒有問題,是我的錯。”
他這樣逃避的、模棱兩可的态度激怒了宋卻舟。
他走近一步,掐住林緻溪的下颚,微微往上擡,叫這個人再沒有辦法避開。
宋卻舟緊盯着對方眼角的紅,恨恨道:“你這是在裝給誰看呢?”
林緻溪沉默,他望着宋卻舟眼中的恨意,一瞬間覺得心髒抽痛。
漸漸地,那不再是精神方面的痛楚了,他的心髒實實在在地痛了起來,宛如之前許多次那樣,仿佛有有一把鈍刀在他的心髒裡進出。
久違的死亡滋味扼住了他的胸腔,林緻溪喘不過來氣一般急促地咳了幾聲,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抓住胸前的衣料,蒼白的臉色令宋卻舟也一驚,下意識松開了手。
林緻溪便跌坐在沙發上。
太痛了,饒是他這種鬼門關走過一趟的人都覺得難忍。
林緻溪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胸膛裡的那顆心髒也以一種猛烈的勢頭跳動着,他尋不到停頓的空隙,每一下躍動,都像離死亡更近一步。
偏偏他還聽到宋卻舟說:“别裝了。”
林緻溪看不到此刻宋卻舟面上不顯的茫然與驚懼,他的五感都被痛楚模糊了,僅捕捉到的三個字卻已足以使他痛徹心扉。
宋卻舟的話在他耳中失真了,朦朦胧胧的,像一把藏在霧裡的尖刀,隻等他辨清時給他緻命一擊。
“有什麼好裝的,半個月前醫院報告就出來了,說你什麼問題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