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人家也不一定是壞人,但他還是不敢睡了,怕手機被人搶走。
算了,幹等着吧。
她們倆是十一點半從酒吧出來的,都挺清醒,說是一人隻喝了一瓶酒。
白天人來人往的慕尼黑火車站空空蕩蕩,黑森森的舊桁架很高,顯得零星幾個人特别渺小。回家的火車是有包廂的,兩排乘客面對面坐,三個人剛好坐一個包廂。
“學霸弟弟,謝謝你今天等我們。”黑長直那位說。
“不用謝。”小李笑得很溫暖。
燈光下,李朝聞才看出,她們應該比他年紀大些,可能是在德國讀博士。
“你是碩士嗎?”金發那位問。
“申的是碩士。”李朝聞不是申不上,是因為不想讀博,跟爸媽談判許久才取得的折中條件。
“那你剛來一年?”
“嗯。”
黑長直姐姐的眼神飄出車窗外,現在火車經過的是田野,外面什麼也沒有,她蹙了蹙眉毛,說:“國内現在是不是特别好啊?我都三年沒回國了,我從16年就來了。”
李朝聞不知該怎麼說,他怕勾起她的鄉愁,便笑道:“反正我們合肥地鐵還是隻有五條線,19年就五條線。”
大家笑了。
“聽小威說你學機器人的?以後回國嗎?”金發姐姐又問。
“嗯,應該回吧。”李朝聞也不知道,他既想回國,也想世界各地流浪。
“你看你學曆這麼高,有機會還是回國吧,”黑長直姐姐從包裡掏出卸妝水,使勁擦她的眼影,她說:“我不是不想回國,主要是我那個野雞德本,國内不認,人家覺得你是花錢出來讀的。”
李朝聞沒說話,他知道國内求職現狀很卷。
黑長直妝卸到一半,有點狼狽,金頭發想活躍氣氛,就說:“你看看你,好像個大熊貓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真讓人想家,弄得她哼哼笑兩聲,接着就快哭了,她一甩手,捏起并不地道的川音:“我老家就是四川滴。”
“那,姐,你是哪的?”小李問金頭發。
“福建滴。”
她誇張地模仿了黑長直的“散裝”四川口音,說完她倆互相推搡着笑起來。
李朝聞實在憋不住,笑得見牙不見眼,抱着外套癱在座位上。
金頭發也想家:“主要是福建真的好吃的好多啊,我現在就想吃我們高中食堂那個鹵肉飯。”
“鹵肉飯啊?”放松的氛圍下,李朝聞不假思索地說:“我男朋友做的可好吃了。”
他說完後,心髒仿佛突然墜崖,又被挂在樹梢,懸着。他到底算他男朋友嗎?他倆這樣,算分手了嗎?
金頭發做恍然大悟狀:“啊!你有男朋友啊!我說呢,小威本來說要釣你,怎麼今天去找那個白男——”
黑長直捂住了她的嘴:“你别什麼都跟人說呀!”
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給找補道:“小威你看他那樣,其實人挺好的,很仗義的。”
“哈哈哈哈。”小李神不守舍,腦子裡哪有威廉。
這時火車還有五分鐘到Feldmoching,他們聽見了不知名教堂的,午夜鐘聲。
“零點了?”金頭發問。
“聖誕快樂朋友們!”黑長直鼓着掌,疲憊的雙眼,又多了點光芒。
“聖誕快樂。”小李說。
“诶!”金頭發突然發現了什麼:“我包裡帶了平安果!本來想在酒吧分的!忘了!”
黑長直指着她笑:“那你現在拿出來給我們吃吧。”
十多個平安果,包得流光溢彩的,金色銀色粉色應有盡有。
“哈哈哈哈,一人四個!來吧!”
三個人笑得很開心。
李朝聞沒曾想過,來到德國的第一個平安夜,是在火車上和兩個陌生女孩一起過的。大概萍水相逢有一種浪漫的魔力,他覺得過很久很久,内心仍然能夠為之顫動。
“我們加個微信吧!”他說。
黑長直來自四川的那位,微信昵稱叫淼,金發的福建姐姐,叫Rebecca。
以後會知道她們的中文名的,李朝聞想。
夜空晴朗,可惜慕尼黑的鄉間不夠暗,沒有冰島那樣的繁星點點,李朝聞快到宿舍時,刻意放慢了腳步,院子裡的草坪下了雪,白白軟軟的,他安靜地躺在雪地上。
月亮差一點就是滿月,他不舍得和這個夜晚告别,它有種神奇的煙火氣,所有的際遇都歸于美好。
這是屬于人間的碰撞,是在冰島這個世外天堂,見不到的。
紅頂房子裡的燈火閃着暖光,傳來那首經典的聖誕兒歌:“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哥哥,聖誕快樂!!我想你了,你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