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姐現在連發表情都這麼老齡化,肯定是因為在體制内呆太久,被那些中老年幹部給熏入味了。曾經她也是一身的反骨,想當自由插畫師,自從選調成公務員全給蹉跎殆盡。
爸媽對他倆的規劃,一直是一個當公務員,一個在高校做科研。
隻要他也歸位,他爸就能“召喚神龍”,在朋友圈裡開育兒講座了。
不想了,煩。
車開到酒店,于磐告訴大家,Aurora檢測軟件上說,今晚斯奈山半島大概率有極光,如果想看,可以在夜裡十一點左右出門,往小鎮北邊走一公裡,那裡的海岸線上,能追到極光。
晚飯後,大家回房休息,團裡十三個人,小李是唯一一個落單的遊客,旅行社通情達理,讓他自己住一間房也沒收額外費用。
至于導遊,導遊一般都是單人單間。
要不要邀他一起去看極光呢?李朝聞糾結。
洗個澡、護個膚、看看郵箱,他磨蹭到接近十一點,給于磐發了條模棱兩可的消息:
“想去看極光。”
于磐沒有回複,而是直接敲了他房門:“走啦!”
李朝聞從床上蹦起來,滿心歡喜地去開門,發現于磐已經帽子圍脖全副武裝,而自己還穿着秋褲和毛衣:“我馬上穿衣服,你……進來坐?”
于磐沒客氣,進屋坐在太妃椅上:“多穿點,晚上更冷。”
“噢。”
空氣裡彌漫着尴尬的氣息。
在于磐面前換衣服沒什麼,因為裡面穿的也很厚,關鍵是他房間裡一片狼藉:衣服褲子橫七豎八撇在床上,電腦、耳機、揉成一團的餐巾紙,把桌子全堆滿了,地上的兩隻鞋像鬧了矛盾,離着十丈遠。
于磐用目光掃描了一圈,欲言又止。
“嗯,不好意思……我不怎麼收拾屋子。”李朝聞背對着于磐套外褲。
“看出來了。”于磐很淡定。
“額……”李朝聞穿上羽絨服,忙忙亂亂地不知道找什麼。
“帽子在那。”于磐揚揚頭。
别的衣服好賴都在被子外面,唯獨于磐給他的白帽子埋在被裡,因為他剛才躺下的時候,偷偷聞了一下,那上面有于磐獨特的氣味,他上大學時就很喜歡那種氣味。
據說喜歡一個人,就會覺得他的荷爾蒙是香的。
完了,他不會發現我是變态了吧!李朝聞絕望地想。
于磐往門口走,小李跟上去,關門前他問:“帶房卡了?”
“噢,沒有。”李朝聞灰溜溜地進去拿房卡。
奇怪,他平時也沒有這麼丢三落四,怎麼今天如此離譜?色令智昏,他默念道。
出于導遊的職業素養,于磐在群裡問了句有沒有想坐車一起去的,韓國小姐姐Ashley說,她和三個美國女孩已經到了,其他人則沒有回應。
看來不需要開車,于是李朝聞提議,他們也走着去。
在雪地裡跋涉比平地累得多,還好他倆都是會運動健身的人,走十五分鐘也就到了。
這時海灘上已經聚集了不少“追光族”,天邊有一條很模糊的綠色光帶,其下是小鎮的燈光映在天上,一條黃色光帶,許多人就舉着手機,對着這倆一頓拍。
小李隻拍了一張,攝像機都懶得往外拿。
于磐看出了他的失望,說:“等一會吧,這個不算極光。”
他挑了塊平的大石頭坐上去,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小李樂颠地湊過去。
于磐拿手肘碰碰他,李朝聞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隻見漫天繁星争奇鬥豔似的,在他頭頂閃耀。
“哇,我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星星。”李朝聞說。
希臘人把銀河叫做Milky way,說那是天後赫拉灑下的乳汁,中國人則把星河當成天宮和神靈本身,此刻群星聚會,倒好像天空是被戳破的幕布,其外有更高更遠的宇宙存在。
“你是什麼星座?”于磐問。
“獅子座。”李朝聞幹脆枕着雙臂,躺在岩石上。
于磐俯下身,右手撐着石頭,左手指向夜空中央:“那個就是獅子座,那裡是身子,這邊是尾巴,最亮的那顆叫Regulus,它看起來跟月亮很近,但離月亮有23億光年。”
很近是多近?
23億光年有多遠?
他和他之間的距離不到23厘米,就算在寒風的威逼下,也能清晰地聽見他呼吸的聲音。李朝聞想,他對于磐的愛大概和星星照在星星上的光一樣,那樣盲目的、純粹的、别無所求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讀過哪些書、走過哪裡的路、會因為什麼而愛上怎樣的人,他就這麼草率而鄭重地,決定愛他。
對的,就像一顆星星,對另一顆星星。
“但星星也會流浪,或者衰老,然後死亡。據說計算機模拟出來,一百萬年之後,獅子座會變成射電望遠鏡形狀的。”于磐談起天文,便罕見的滔滔不絕起來,他沖李朝聞笑,是真的笑,兩邊嘴角都咧開的那種。
李朝聞遺憾的是,這夜空下的光線太暗,他看不清于磐的神情,隻有俊朗的剪影在他眼前,比得所有的星星都面目模糊。
“一百萬年有多久?”小李的想象中,他們倆現在躺在一艘諾亞方舟上,隻要睡一覺,就會漂到一百萬年後,看到射電望遠鏡一樣的獅子座。
“我之前算過,如果把生命裡的每12或13分鐘算作一年,那我們現在大概活了一百萬年。”于磐說。
如果這樣,那我喜歡你快二十萬年了。
李朝聞忽然覺得冷,宇宙的幻夢被一個寒戰敲碎,他起身跳下石頭,從遙遠的未來跳回冰島的冬夜裡:“哥哥,我們聊點地球上的事吧。”
“嗯。”于磐也從星海裡抽身。
“你和楊姐,不在一起了?”李朝聞不知道怎麼,他嘴裡轉過幾百遍的話,就那麼自然地問出了口。
“早就分開啦。”于磐漫不經心地答,他摸了摸兜找煙,卻發現沒帶。
“你呢?”
“我……什麼啊?”李朝聞他雙手玩着羽絨服上的繩,嘗試裝傻。
“有談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