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廓的草地裡,它們三兩成群地做着伴,邊上圍起一根白繩,權當栅欄用。
“哇,這墓地哪怕把我扔這過夜,我都不怕。”李朝聞說。
“哼,那你得凍死。”于磐怼他。
“我是說一點都不陰森!”李朝聞好想擡手打于磐。
于磐會心一笑,他引用米蘭昆德拉的話,說墓地像花園,仿佛衆亡魂在舉辦兒童舞會。
正說着兒童舞會,同團的波蘭小姑娘就從繩子底下鑽進去,在墓地裡邊跑邊笑,她父母和哥哥都在旁邊笑着看,絲毫不阻攔。
她穿得像隻花蝴蝶,跑起來輕巧如精靈降世。
李朝聞怎麼能錯過這種詩意畫面,他趕緊記錄下來,然後跑過去問她父母,能不能保留這段錄像。
西方人很在意隐私,有些人非常反感陌生人拍孩子肖像,好在這對波蘭夫婦不介意,還很真誠地贊歎小李拍得好,讓他在Whatsapp裡發給他們。
于磐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悠悠地跟人說:“He is an expert in photography.{他是攝影專家。}”
可真能給他戴高帽!李朝聞重重拍了他一掌:“你說啥呢?”
“Oh. You guys know each other before? {哦,你們以前就認識?}”波蘭媽媽問。
于磐答曰:“Sort of. {算是吧}”
李朝聞微笑着糾正:“He means yes. {他的意思是,是。}”
他上車就往家人群裡發了幾張照片,他媽問餓不餓、冷不冷,又叮囑他,一個人在國外要注意安全,好像她23歲、183的大兒子能被人拐賣了一樣。
也是,國外天天有街頭槍擊、器官買賣的新聞,做母親的擔心也正常。
他爸的回複就簡練多了:
“學就好好學,玩就放開玩,别惦記你的論文了!”
嘶……
他總覺得父親的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他本來都忘了自己前天還在實驗室當牛做馬,苦哈哈地熬夜組裝機器,被他這麼一提,想不惦記也難。
但他要真這麼揣測他爹,那結果肯定是他太敏感。
他隻能回:“好的爸,玩得很開心”加一個微笑。
到了國内的下班時間,他姐這大忙人才想起來回他私聊:“于磐?就是你之前天天磨叽的那個學長?”
“這回拍照片沒?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長啥樣。”
姐姐從來沒見過于磐清晰的正臉照,因為小李手機裡的不是社團大合影,就是學校公衆号裡發的舞台抓拍。
“[圖片]”
“OMG,真挺帥的。”
“但怎麼這麼老幹部?”
“就這風格。”
說話間,到了方才視野裡的那片海灘,一條蜿蜒的石頭棧道伸到水邊,沙地很窄,灰沙子上零星的黑土,跟旁邊绛紅色的荒草地接壤。
這裡的雪山與路上的不同,是怪石從砂礫裡破土而出,最頂端能看見嶙峋的褶皺,雪薄薄的,給石頭蒙上一層紗。
于磐在跟大家講,這是混合型火山爆發的遺迹,上一次噴發是在兩千年前。
沿着棧道朝雪山腳下,走到一彎淺淺的海灣,他倆走得很快,其他人都走走停停,沒有跟上來。
于磐停下腳步:“我能抽煙嗎?”
“嗯!”
其實小李聞不慣煙味,家裡父母不抽煙,從小到大他上的都是重點學校,同學也沒有幾個抽煙的,但面對于磐,他還是點頭了。
于磐叼着煙,從兜裡摸出一個銀色火機,皺着眉,微微側頭給自己點上。
好帥,帥得人有點花癡了。
李朝聞趕緊躲開視線,指着遠處雪山和海洋中間,一處墨綠色的房頂:“那個房子是住人的嗎?”
“是啊。”
“好浪漫,生活在冰天雪地,還能每天聽見大海的聲音。就是連個鄰居都沒有,想找人聊天怎麼辦?”
“所以人家說,北歐是好山好水好寂寞。”
李朝聞清清嗓子,問道:“你寂寞嗎?”
于磐吐出淡淡白煙,煙霧在他眼波之間流轉一陣,像眼前海水的浪花,最終歸于沉寂。他說:“我就是來找寂寞的。”
“那我對不起你。”李朝聞無厘頭地說。
“怎麼?”
他彎下腰,笑嘻嘻看着于磐:“我是不是很吵,吵到你了。”
“哼哼,沒有啦,我還挺喜歡你的。”于磐雲淡風輕撂下這麼一句,泰然地沿着海灘往前走。
喜歡?喜歡?!喜歡!!!他們直男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啊?李朝聞連脖子耳朵都紅透了,亂說“喜歡”的那位卻像個沒事人,氣得他原地直跺腳。
于磐走出去很遠,笑着回頭大喊道:“在幹嘛?走啦。”
雪山渺無人煙,海水澄澈如鏡,天地間,唯有他的心上人在等他。
此刻雲破日來,青藍的天空被染上紫紅光彩。
日出了。
畫面太過美好,他也會忘記端起攝像機。
“來啦!”李朝聞朝前奔去。
他們的下一站是黑沙灘,《權力的遊戲》取景地之一。
這時天光已大亮,不再有人在車上睡覺,來自天南海北的團友們,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第二排胖胖的阿姨格外健談,李朝聞聽說她是格魯吉亞人,立馬興奮了起來:“You are from Georgia? I love the film named AND THEN WE DANCED! {我超愛看你們國家的電影《然後我們跳了舞》!}”
胖阿姨眉飛色舞地跟他比劃着:“The gay couple who are dancers? I like it also. {是那對男同性戀情侶跳舞的故事嗎?我也喜歡。}”
敏感話題。
李朝聞偷瞟了于磐兩眼:他正專心沖着對講機,說并不流利的冰島語。
于是小李放心地跟阿姨談起格魯吉亞,談起剛勁的民族舞蹈,還有主角如何被愛人激發了磅礴的生命力。
熱絡的聊天結束,于磐那邊也放下了對講機,車内暫時恢複了安靜。
李朝聞剛想靠車窗眯一會,于磐擡起手肘怼了他一下:
“那他倆最後,在一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