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啟動拉杆按下，過山車通體震動一瞬，接着緩緩發動。

趙文舟望着站台上“鶴”的方向，而對方也注意到他的視線，朝他迅速一伸手比了個出發的手勢。

趙文舟的視線裡，對方的面容依舊模糊，但他還是露出個笑。

他始終面朝那個方向，也許是因為緊張，他的脖子繃得很緊。等到站台側過臉也看不見時他才終于輕輕歎出口氣，氣息有些顫抖，他也隻能正眼直面眼前亮粉色的軌道。

而裝置啟動後，過山車在上坡的過程裡速度也同步上升。

趙文舟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座椅的壓杆，橡膠的壓杆被他按出深深的印痕。

一側的虞日雲則隻是面容平靜，依舊不發一言，但趙文舟嘴角已經抿成了一條縫，隻在餘光中瞥視她一眼，也暫時顧不上。

心跳如擂鼓，在高度攀升中逐漸推向高潮。

天空越來越近，幕布一般随着視野内的軌道逐漸減少時緩緩鋪開，直到占據所有視線。

晴空萬裡，一覽無遺。

而風也越發嚣張，他的T恤和褲子都被吹的鼓起，風的嗚咽裡，他的臉也都有些麻木。

在這個高度，他終于能看清遊樂園的全貌。

遠處有很大的湖面，明鏡般嵌在樂園的土地上，其上有各種遊樂設施，而過山車的一段也途經水面。很遠的笑鬧聲随着水聲一并傳來，而又被風模糊。

一直未見全貌的摩天輪也在不遠的地方伫立，其上的車廂顔色各異，恍如一塊塊精巧的糕點，緩緩轉動。頂點則插進天空一般，即使在這個高度看去也高不見頂。

那邊過山車的軌道則直直穿過摩天輪正中心。

在視線之内，蜿蜒盤曲的小路裡，還有很多白衣服的遊客，隻剩很小的一個白點，如果不是在移動的話很難注意到。

除去那些标記在地圖上的設施外，視線裡一個很奇怪的建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房子突兀地出現在路的中間，通體黑色，剛剛他注意到那處時并沒有這個房間，他凝眸注視那裡許久，再一眨眼便不見了。

沒等他細想，過山車的速度緩下來直至停止。

随着一聲停頓的機械響動，他瞬間瞪起眼，身前隻剩下極小一段平行地面的軌道，他張大嘴，尖叫還沒沖出喉嚨，過山車就朝着下坡一路飛馳而去。

風灌着撲在身體和耳朵裡。

視線内自己急劇下降墜落地朝着地面飛去。

他張着嘴，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而除了他之外，整個車廂裡的人也都靜默着，像是被按下了什麼詭異的按鍵一般。

墜落。

墜落。

趙文舟的腦裡隻剩下這個詞，他無聲地嘶吼着，一切思緒都無法追上他。

全身都因為強烈的失重感而高度緊張，而壓杆和座椅之間的狹小空間裡，他幾乎快意識不到自己究竟該處在什麼位置，腦内對于自己快要脫離的恐懼一瞬炸開。

他嗅到一絲死亡的氣息，而随之而來的，他的喉間确實嘗到一點甜膩。

但虞日雲在這過程中卻捂上耳朵，大聲尖叫起來。

一瞬間，所有人都轉過頭。

轉頭幾乎完全沒有過程的時刻，隻有最初正常的過山車下落的開始，和最後所有人轉過臉看向虞日雲的結果。

其中的過程被抽幀消失。

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

喜悅的，瘋狂的笑容。

一張張臉分屬不同的人，但神情卻似乎随着同樣的衣着連綴成一片。

緊接着他們都張開嘴，同步大叫。

即使并非同一個人所發出，但最後卻彙成同樣的腔調。

同樣地完全複制着虞日雲的尖叫聲。

在她停頓喘氣時，這些人也一并停下，随她再度尖叫而開始，也随她音調的起伏起伏着。

聲音連在一起，為過山車的墜落增加了極具歡樂色彩的背景音。

趙文舟腦内嗡的一聲，心髒狂跳。

地面極速朝他奔來，這場詭異的景象也同步進行，而終于過山車在貼着地面駛過一段距離後，速度緩了下來。

再次沒有過程的，前面座位上的所有人都轉回臉。

此後過山車再次加速。

而剛才的一切則都好像沒發生過。

“你沒事吧！”虞日雲依舊捂着耳朵尖叫，趙文舟隻能用吼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但隻這一瞬，身旁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再次是連在一起的來自不同音色的聲音用同一腔調重複。

唱詩班一樣。

“你沒事吧！”

趙文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還是咬着牙伸出手很輕地推推虞日雲，盡量克制住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我...”虞日雲終于放松些許，手耷拉下來，呆滞地盯着前排座位的靠背，然後緩緩地搖搖頭，低聲嗫嚅，“...沒事。”

這次倒是沒有人複述，趙文舟的視線裡，前排的人也都回歸正常。

他閉了閉眼，小聲道，“害怕的話就握住我的胳膊。”

虞日雲沒有一絲猶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手指捏的很緊，但這點痛也讓他勉強有了點實感。

于是他隻是咬咬牙，回過頭。

從劇烈下坡中還沒緩過神，過山車又緩緩上升一點高度後軌道開始翻轉起來，很快他們的身子就側到快與地面平行的角度。

趙文舟的大腦也像是被翻轉一般錯位。

此時距離地面大概有兩三層樓的高度，身體的倒置讓他感覺自己快要脫離掉落，閉上眼身體上的每個部位又都在提醒他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