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劍拔弩張,戰勢一觸即發。
然而雙方正準備出手之際,隻聽見那古墓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黑袍老者目光一凜,轉身又要重新入古墓中。顧嶼向烏歸使了個眼神,烏歸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嚴嚴實實擋在了古墓門前。黑袍老者見狀暴怒喝道:“混帳,還不滾開,休得誤我大事!”
烏歸被吼得虎軀一震,多少有些心虛地瞧向顧嶼,盼着對方能幫忙解個圍。顧嶼輕歎一聲,負着手往前踱了幾步,慢悠悠道:“不是,老人家,這墓裡是個什麼情況啊?怎麼這魂魄消散後還能出聲啊?唉,您别急着走啊,先給個解釋呗。”
那黑袍老者卻隻斜睨他一眼,冷哼一聲并不答話,微微側過身,一掌拍在烏歸右肩。烏歸隻覺肩上卒然現出一股強勁力道,要将自己推往另一側,心覺不妙,随即便重心不穩側倒在了墓門前。顧嶼上前将他扶起,知并未傷到要害,這才微微放下心。
此刻四周靜谧無聲,卻聽見墓中聲響愈發清晰。黑袍老者手中燃起鬼火,又一揮一揚間,那古墓中刹時現出一條明亮通道。聲響愈來愈近,愈來愈近。聽上去竟像是人的腳步聲,隻不過略輕緩些。顧嶼同烏歸對視一眼,俱是驚詫不已。黑袍老者眼眸中映着明明暗暗的火光,面色凝重,手上鬼火卻愈燃愈旺。
又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那鬼火光亮隐沒處緩緩現出一道行動遲緩的墨藍身影。那身影越來越近,行至墓門前時,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張臉。烏歸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清那鬼面容的那刻下意識脫口而出:“西鬼主?您怎麼也在這?”
顧嶼冷眼瞧去,隻見那鬼面容蒼白,神情委頓,确與前些日子見過的西城鬼主形容無二。隻是那黑袍老者卻目不轉晴地盯着那剛剛從墓中爬出來的鬼主,不動,不惶恐,也不行禮。顧嶼頓時心下明了,也并不揭穿,隻站在旁側一味裝瞎。
黑袍老者看着站在身前木木呆呆的西鬼主,手中掐訣,沉聲問道:“汝為何人?來此何意?”
那西城鬼主默默轉頭,漆黑眼眸中并無絲毫光彩,緩緩張口答道:“我…無…名…無…姓,無…處…可…去……”
黑袍老者微微松了口氣,手中血光一閃,指尖抵上了面前鬼的額頭,閉目念咒。那木木呆呆的西城鬼主眸中刹時翻湧出血色,嘶吼一聲,痛苦不已地抱住了腦袋,下意識想跑卻又被黑袍老者的咒訣定在原地,手腳并用徒勞掙紮。過了些許時候,掙紮漸漸止歇。
黑袍老者閉目緩緩收手,面前的西城鬼主再睜眼時,面上已是一派溫和。西城鬼主擡眸從容看向呆在一旁的顧嶼同烏歸,輕聲道:“讓二位見笑了。此番事出有因,不如二位先随本尊回鬼主府,本尊再作解釋。如何?”
烏歸見問,這才驚覺後背冷汗已浸濕衣衫。順手将顧嶼往前一推,示意他回話。
顧嶼親眼目睹了這場大變活鬼的把戲,一時竟也難得語塞,勉強扯着嘴角笑了笑,牛頭不對馬嘴地答道:“甚好,呃,甚好。”
一衆人悄然穿行在深夜裡,行至西城鬼主府。夜色深沉,府内浮着數盞幽綠燈光。屋檐參差不齊,遠遠望去如同靜待噬人的獸的獠牙。
顧嶼跟随着引路鬼侍,默默将這府中布局形勢摸了個七七八八,暗自在心中記下。烏歸低垂着頭走在他身側,氣氛出奇靜默。
行至府内一處偏閣,引路的鬼侍為他們指明方向後自覺退下。顧嶼同烏歸步入閣中。隻見閣内主座上,西城鬼主已是換了身白衣,面容多了些血色,正捧着杯暖茶捂在懷中。黑袍老者在一旁矗立如石像。聽聞聲響,西城鬼主撩起眼皮懶散地瞧了一眼,複又垂眸,慢吞吞道:“喔,你們來了。坐。”
二人有些猶疑地行至一旁坐下,不太明白這西城鬼主葫蘆裡賣得究竟是什麼藥。室内靜默片刻。西城鬼主抿了口茶,平靜道:“今夜所見之事,煩請二位勿告他人。至于二位心中疑慮,于此處但問無妨。本尊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顧嶼盯着他,片刻後開口道:“……鬼主先前在人前的怯懦軟弱之态果然隻是裝出來的。” 算不上疑問,反而像是在簡單陳述早已認定的事實。
西城鬼主對此一笑了之,并不作辯解,眉眼于昏暗燈光下現出些許憐憫意味。更多像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百般探求卻又窺不清事實的,高高在上的俯視與憐憫。
顧嶼被那熟悉的憐憫蓦得刺痛了,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眸,沉聲問道:“那敢問鬼主大人為何要濫殺城中鬼?”
西城鬼主瞟了身側僵立的黑袍老者一眼,頗嫌棄道:“你又對他們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黑袍老者滿面愁容擡頭看他,而後雙膝一彎,一言不發,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顧嶼:“……” 什麼意思啊?你倆擱這一唱一喝地逗鬼玩呢?
烏歸坐在一旁,好不容易從今夜所見的變故中緩過了神,此時又開始嘴在前面飛,腦子在後面追:“啊?這,這鬼主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個事啊?”
顧嶼很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挺好一鬼,就是嘴快了點。當友方的時候關鍵時候能替人擋死。
西城鬼主面色陰沉,眸内寒意翻湧,一腳将那跪在地上的黑袍老者踹翻在地,冷笑道:“說吧,你都做了些什麼?”
看着挺文弱一鬼,沒想到勁倒挺大。
黑袍老者爬起來跪好,仰頭看向鬼主,聲音莫名悲涼:“回尊主。古墓既開,墓裡面的神獸會出來替尊主拔除城中有異心者。佑我城百世安甯。”
西城鬼主冷哼一聲,看向下方坐着的二人,微微挑眉道:“怎樣?二位對這個結果可還滿意?”
顧嶼忽而裝模作樣地歎息一聲,皺着眉頭,手中掐算不停,良久,又緩緩吐出一口氣,笑道:“說得對。那就自然是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