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吧——要不主人又怎會用鞭子扣住他的脖頸,主動讓他作最親密的侍奉?
可是激情退卻,她又回複了面若寒霜的樣子,看不出她的心情好壞。
提醒着他,無論她今夜兩人之間的默契和三年前有多麼相像,時光也終究不會倒流。
似乎看出了他的走神,蕭元嘉待他回過神來,才緩緩說出剩下的話:“它葬在了蘭陵。”
一個“葬”字,一個“蘭陵”,柴奉征立時明白為什麼他不會找得到那把飛景斷劍。
蘭陵,正是蘭陵蕭氏的蘭陵。也正是處于蕭元嘉呆呆出神看着的方向。
亦是蕭大将軍的衣冠冢座落之地。
兩人相顧無言,不知過了多久,蕭元嘉斜眼看他,微微啟唇:“還有什麼要問的?”暗含趕客之意。
柴奉征會意,站了起來:“主人好好歇息,我到外面守夜。”
蕭元嘉颔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挽留。
昔日在江陵城中,小蕭将軍和她的家奴還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少年每次侍候主人歇下,兩人都是相擁而眠。
他喜歡枕在給他無上安全感的肩窩之處,她喜歡像抱着大狗一般雙手把他擁在懷中,輕撫他的順毛。
如今就算是一時縱情,蕭元嘉卻把界線劃得清楚,柴奉征也自動自覺的不越雷池。
盡管,他們都早已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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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過後,蕭元嘉周身又酸又累,卻是怎麼也睡不着。
自從蕭瑾瑜向她說起柴奉征追問斷劍一事,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埋葬深處的陰霾再度湧現,揮之不去。以緻于自己今夜,好像和他一起瘋了。
兩年前蕭大将軍戰死江陵,周軍雖不殺降兵,但柴兆言在破城之後緊守城門不讓蕭家殘部離開江陵,也就沒有人得以把蕭大将軍的屍骨運回建康附近的蘭陵郡。但與蕭大将軍多番交手的他也敬大将軍一身風骨,便下旨在江陵把他厚葬。
至于遠在建康的蕭家人和長公主三母女,便隻能在噩耗傳回京中之時,在蘭陵郡的蕭家祖墳為他立一個衣冠冢。
空棺前往蘭陵出殡的前一夜,蕭元嘉入宮面聖。
她褪去了女子衣飾,穿上了束之高閣已經一整年的铠甲,腰配飛景,跨上了一年前從江陵伴她回京的戰馬。馬上馱着一個包袱,裡面有足夠支撐她到鄱陽的幹糧用品。
鄱陽,是如今的陳周邊境,郡城據鄱陽湖而立,也是大陳最後一條有險可守的防線。
沒有人知道,已經強迫自己過起待嫁貴女生活一年的蕭元嘉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才在蕭大将軍的衣冠冢出殡前夜身披铠甲入宮請戰。
她耗費了餘生僅剩的反骨和勇氣。
出宮的時候,她沒有騎着戰馬,包袱也不知到哪裡去了,她是坐着太子的車駕回到長公主府。
方才在太極殿外,太子看着一臉木然伫立滂沱大雨之中的她,在她頭上撐起雨傘,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蕭元嘉跌坐地上,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微乎其微的搖了搖頭。
太子得到她的回應,不再說話,隻是默默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車駕。
回到府中的時候,長公主和蕭瑾瑜正在靈前守夜。
見她面色不虞,蕭瑾瑜慌忙迎上前去:“長姐怎麼了?”
她默不作聲,站在空空的棺橔前,動作利落的脫去一身甲冑。
絲毫不顧太子還站在一旁,也一眼都沒有看向一臉驚愕的長公主。
甲冑之下,是一身缟素孝服。蕭元嘉披麻戴孝站在靈前,雙手拿起一旁剛剛解下的飛景劍。
右手持着劍柄,左手握着劍尖。雙手高舉過頂,在空棺之前跪下。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棺木,在場的人無論長公主、太子還是守夜下人,都隻覺那道目光猶如冰錐,狠狠的刺向自己。
蕭元嘉舉着飛景劍,擡首看着靈堂高挂的“奠”字,冷冷揚聲:“國之将亡,朝野腐敗,贈劍之人不在,我受贈此劍卻無能為力,空有一身反骨又有何用!”
太子呆若木雞的站着,沒有因她大逆不道的話而生出一絲怒意,眸中反而彌漫着揮之不去的痛苦。
長公主低下了頭。
小姑娘想到了什麼,喊了一聲:“長姐不要——”
“铮”的一聲,天下名劍從中折斷。蕭元嘉雙掌虎□□裂,手部經脈重傷,兩截斷劍“咣當”一聲掉落地上。
折斷一把千錘百煉的精鋼寶劍談何容易,蕭元嘉用上了十二分的功力,而這十二分功力反噬自身,嚴重破壞了她的雙掌脈絡。
就算日後借用内功修為和珍稀藥物得以療愈,她也難以再像從前一般揮劍了。
虎口斷裂之處依舊血如泉湧,她掙紮着想要拾起斷劍,雙掌卻絲毫不聽使喚。蕭瑾瑜沖上前去,一臉慌亂的為她包紮。
她狀若瘋癫,低低輕笑:“衣冠冢豈能無物,瑾瑜幫我把飛景劍放進去吧。”
恍恍惚惚之間,她聽見了小姑娘的哭聲。一旁的長公主也似乎在抽泣着,卻沒有任何動作。
是聽見而非看見,因為她的眼中淚如泉湧,透過那一片厚厚的水幕什麼也看不清楚。隻是她哭不出聲。
之前七年的軍旅生活再苦,她都沒有流過一顆眼淚。在之後的日子裡,就算是承受再多的冷眼、再多的奚落、再多的絕望,她也沒有再流過一顆。
蕭元嘉在靈前跪了一夜。那一夜,靈堂之外,轟隆雷聲不絕,恍若蕭大将軍、邊境将士、還是蕭元嘉自己對于命運不公的咆哮。
靈堂之内,她斷劍、斷掌,也斷了自己的淚。
兩年後的這一夜,蕭元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被褥上似乎還有小狗殘餘的體溫。她知道那人就站在外堂,隐隐約約的還能聽到他似乎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她的眼角似乎有一顆水珠在醞釀,卻終究沒有滑出眼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