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嘉把人連人帶禮的攆出去後,荊王像是知難而退,連續幾天沒有再度登門造訪。
烏衣巷衆人見劉禦史烏紗不保、安樂公惶惶不可終日,大都閉門不出,也沒有了看戲的心情。
蕭元嘉樂得清靜,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就傳膳吃飯,吃飽了就回到床上睡回籠覺去,連自己的院子也不用踏出一步。
這天她一覺醒來,還未傳膳,卻已隐約的聞到了一陣飯香。
她揉揉眼睛,走出内堂,隻見一人剛好開門進來。
“主人起來了。”
柴奉征在桌上放下手上捧着的蒸魚,朝她燦爛一笑。
他依舊穿着一身矜貴的華服,耳上的琥珀墜子在日光之下閃閃發亮,身上卻多了一陣油煙之氣。
蕭元嘉才剛起床,腦子裡還是糊糊的,一時搞不清楚這人怎麼會出現在自己屋裡。
沿着他的手往桌上看去,這才看見了桌上的三餸一湯,一碟粉蒸肉、一碟武昌魚、一碟炒菜薹,還有一碗蓮藕排骨湯。
“這些都是你弄的?”語氣依舊淡淡的,沒有什麼感情。
像是小狗得到主人的認可一般,柴奉征的雙目明顯一亮,就差沒有長出一條尾巴來搖個不停。
“喜歡麼?”
桌上的三餸一湯,都是她在江陵駐守時曾經喜歡的荊楚菜式,色香味俱全,和從前在江陵蕭府吃到的如出一轍。武昌魚本身更是産自荊州樊水,在建康一帶絕不可能找到。
她不答反問:“你這些天去荊州了?”
他滿臉期待的看着她:“我走了一轉樊口,親自捕的武昌魚。”
“主人試試看,阿璞的手藝可有退步?”
沒有戰事的時候,蕭元嘉除了值夜的日子之外,下值以後都是回到江陵城裡的蕭府歇息。軍營裡的飲食隻能算是勉強果腹之物,蕭璞知道她吃得不好,每日都讓府中廚子準備幾樣可口的餸菜等她回來。
後來他索性不再讓廚子準備,自己跟他學了幾味拿手小菜,自此蕭元嘉在府中吃的飯菜都是出自貼身小奴之手。
在柴奉征的記憶之中,她應該對自己的手藝很是滿意,又或者是一整日的巡邊操練實在讓她餓得不行,總是風卷殘雲的吃完滿桌飯菜,然後一臉餍足的摸摸她最喜歡的那頭烏發,以示嘉許。
如今的蕭元嘉沒有說話,拿起筷子默默往每一樣餸菜夾了一口,最後舉起碗來把湯也輕輕一呷。
動作優雅,淺嘗辄止,仿如真正養于深閨的世家貴女。
柴奉征細細地觀察着她的神色,直到放下碗筷的時候,冰山似的臉色還是沒有一分溶化的迹象。
他小心翼翼的問:“阿璞做得不好嗎?”
“阿璞。”蕭元嘉放下碗筷,定定的看着那雙可憐兮兮的小狗眼睛,看到裡面如古井一般寂靜無波的自己。 “我已經不吃荊菜了。”
柴奉征一呆,受傷的神色一閃而過,卻很快便換上了一副至純至樸的笑容。 “我向宣城長公主請教了主人喜歡的建康菜式,學好了就天天給主人做。”
宣城長公主啊……她還在想這人是怎麼在自己府中來去自如的,原來自己的母親還真的把他當成未來女婿了。
蕭元嘉嘲弄一笑:“我母親希望我們成親,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
“我作為前陳郡主,身份敏感,不敢叫當朝荊王為我洗手作羹湯。”她頓了頓,淡淡道:“你可知道這烏衣巷裡有多少雙眼睛看着你我,想要從中看出一些什麼來,以為自己謀利?”
柴奉征連連搖頭,在她腳邊跪坐下來,俊朗的臉往她的膝蓋微微傾側,和那隻放在膝上的手隻有一掌之隔,似是在渴求它的垂憐。
十年前被她撿回來的小狗長成了大狗,卻依舊害怕被主人遺棄。
“我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蕭璞是蕭元嘉的家奴。”他的聲音甕甕的,仰視她的雙目裡水光粼粼。 “這樣,主人就不能再丢下我了,不是麼?”
蕭元嘉的手微微一動,沒有撫上他滿是期待的臉,而是兩指拈住他耳上墜子,輕輕在指間把玩。臉上無悲無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她放開了手,指了指對面的座位:“坐下。”
柴奉征猶豫了一下,她隻是定定的看着他,眼裡是不容置疑的淩厲。
心頭一震,有那麼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十年前号令一營的前鋒将軍。蕭元嘉天生便是一個号令者,發出的命令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跟從。
對他來說,尤其如是。
他條件反射式的站起身來,走到主人指着的位子坐下。蕭元嘉卻已恢複了之前的樣子,用一臉冷冽把自己重重包圍起來。
“你也吃。”她言簡意赅的說道。
放在從前,這桌上的飯菜剛好是她一人的份量。
蕭元嘉有些無奈的說:“我現在已經吃不下這麼多了。”
兩人相顧無言,默默地吃完了一桌飯菜。
初入蕭府時,少年蕭璞頭腦混沌,隻懂學着其他下人一般規規矩矩的為主子布菜、侍立。
後來,他在蕭元嘉的釋心照料下恢複神智,先是把為她做飯的功夫獨攬了,然後一步一步的逾矩,和她同桌用膳,再越挪越近,最後挪到了她的床上。
十年後,柴奉征如願以償得到她的命令同坐一桌,氣氛卻沒有十年前的一分溫馨。
蕭元嘉隔着飯桌,冷漠的看着他。
準确來說,是看着他的耳墜子。
“我在回京的路上已經發現耳墜丢了一隻,但是我也沒有回頭去找,若是你拾起來了便權當是為你留的一個念想。”
蕭元嘉微微一笑,笑裡卻沒有什麼暖意,眸光冷冷的猶如冰錐刺穿了他如玉純淨的雙眼,看到了下面肮髒腌臜的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