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目次郎”被繼國十真從近江接回來後,這五年來,繼國十真心中便有一種微妙的不安感,就好像有什麼要發生一樣。
出身貴船神社的寶辰院借了法器和靈場占蔔了幾次,隻能得出模糊啟示——繼國一族未來會有無可避免的滅頂之災。
為此,他們也一直在做準備着。
隻是這一天比繼國十真所想的時間,來得有些早了。
還好,早在接到了繼國緣壹最後的行蹤後,他們大部分人的妻兒們已經在回娘家或投奔親戚的路上。這大概是他們這些父親、兒孫,唯一能為他們的家人做的事情。
在這期間,透過曾經教導他們劍術和呼吸法的煉獄家,繼國十真與鬼殺隊的産屋敷一族聯系上了。他們承諾派來幾個時日無多的斑紋劍士前來支援,至于代價……
繼國一族,包括繼國十真自己,就是最好的代價和誘餌,不是嗎?
“鄙人大概會是繼國一族最後的當主吧……?”
如果他的後代能夠幸運的苟活下來的話。
“趁機斬斷我們血液中自相殘殺的咒……或許也不錯。”他和香川山吹的孩子…至少不會像他這樣。
那個自稱是最強的大貓,應該能将他們平安送出紀伊吧?在紀伊大部分區域已經化作以此地為中心的靈場之際,離開紀伊,遠離這片已經化作蠱盅的區域,是最安全的選擇。因為一旦他啟用了那張底牌,「規則」下會讓他優先攻擊自己的血親。
所以…
“不要再用這個姓氏了啊…就算做個沒有姓的平民活下去也好…”
不過,似乎…好像也會有些遺憾呢。
他大概是見不到他跟香川山吹的孩子,成為他滿意的對手,成為統治這片土地的女王的那天了。
*
永正17年二月下旬
有田郡津木地區鐵輪城附近繼國一族據點
春分那日得到的壞消息,像是将好不容易驅趕走的冬天提前到來,又或像是倒貼在春寒一樣,讓所有人的心靈被寒流給萦繞。
無他,因為這個消息便是侍奉位于東國的另一支駿河繼國氏的仆從拼死傳出的消息。聽說帶隊襲擊的便是已經變成鬼,長着六隻眼睛的繼國族人。
——不僅是日之呼吸,鬼王也在恐懼着誕生繼國緣壹的繼國一族。
——而繼國十真二者兼備,其他作為繼國緣壹孿生兄長繼國岩勝的直系後代們也是如此。
但即使到現在,這一代的繼國們仍然沒有團結起來,抵禦他們共同的外敵的想法。除了彼此之間分散的領地的緣故,還有他們也忙于在這戰亂時代殺出自己的未來。
被作為支流的繼國十真壓制的繼國宗家便是如此,繼國元月因為被湯淺黨圍攻主城這件事,被迫出家,繼任的獨子繼國林月成為傀儡當主,實際權力被赤築繼國氏的心腹許斐長彥,東真宗和稻毛重顯三人把持。其中,隻有許斐長彥出自代代服侍平氏的海洋豪族庶流,掌控着繼國一族部分海軍之外,東真宗和稻毛重顯全部出自東國勢力一派。
但毫無疑問的,作為繼國一族從南北朝時期鐵輪城使用至今的城堡,此時已經隻剩下了象征意義,軍事和政務處理的權能已經被原屬于畠山氏居城的廣城和遠在高野山地區的鹧鸪峽館、赤築山城瓜分。
鐵輪城主繼國林月的側室紅之前卧房的已經亮了半個晚上,房内的少女正在與陪嫁的侍女筠女交談着。
“鬼殺隊那邊傳來的最新消息,這幾十年變得安分的鬼,在緣壹大人死後,再一次變得躁動活躍了。”來自津木氏的紅之前放下毛筆,将墨迹未幹的書信放到一旁,用石鎮紙壓上,“南朝時期分裂出去的那一支被岩勝大人找到了,全軍覆沒。”
“襲殺所有知曉日之呼吸的人…那麼我們不是很危險嗎?大殿(注1)剛好都符合條件诶。”筠女知道她們雖然不姓繼國,但同是繼國一族的身份,他們注定無法獨善其身,“怪不得…鹧鸪館的北之方夫人(注2)失去聯系有一段時間了。”
“也許那時候父親應該堅定的支持元月大人吧…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紅之前有些悲觀地說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寫的家書上,将信件卷成紙卷,塞入綁在一隻憨态可掬的善知鳥腳上的細竹筒,接着打開窗戶,讓它飛走,“自從岩勝大人在幾十年前抛棄繼國一族,随後堕落成鬼開始,我們早就知道這一天的到來了。”
“變成鬼的老當主……不是有專門殺鬼的鬼殺隊嗎?為什麼……”
“人類是因為有了呼吸法,才變得短時間能與鬼抗衡。”
“倘若那鬼會呼吸法,甚至會詭異的異能之術呢?”
紅之前是悲觀的,正因為當年她的曾祖父津木月殖曾與繼國岩勝一同在野外遭遇鬼,最後不幸被殺,她并不相信在鬼前來滅門的時候,他們所有人能夠反抗。
特别是,繼國一族宗家的據點對于變成鬼的繼國岩勝來說,從來不是什麼隐秘的地點。
“可是…可是…我們隻是女人呀,隻要投降的話……”
在看見信使飛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後,忽然間,紅之前面上表情沉靜了下來。她的眼睛裡多了些什麼。
——算了吧…終究是到這個時候了…該履行我作為津木家女兒的責任了,終究要對得起這個姓氏啊。
“…筠女啊,不要與惡魔講人倫道德,那是人與人之間才有的東西。”
“我們面對的,是以人類為食物的鬼。”
紅之前拿起自從嫁給繼國林月後,便在再也沒有拿起過的長刀,平靜地轉身。在她們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着一個有着六隻猩紅鬼眼,穿着紫色調小袖袴,身形高大的紅發惡鬼。
是他們繼國一族前代當主,抛棄了繼國一族的家業,又背叛鬼殺隊,堕落成鬼的繼國嚴勝。
不…現在是黑死牟了。
“妳…月殖的…後人?”
六眼惡鬼的手裡抓着一個兩女十分眼熟的女人,那是繼國元月出家前一天的新納的側室,嫡系已經被趕出紀伊的前守護代金吾家的長女畠山印子。
“她…她們也是繼國一族的!她們知道那些繼國一族使用呼吸法的人在哪裡!求求您放了我吧,大人!”渾身是血的畠山印子擡起妝容哭花了的臉,驚恐的尖叫着求饒,“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紅之前冷冷地瞥了一眼不像個出身武家之女的畠山印子,眼含不屑。紅之前所出身的津木氏本身就是繼國氏的分家,也是繼國一族的組成成分之一。
左右都是死,不如死的有價值一些。
“畠山印子,别忘了妳的兒子也是一個繼國!”
“妳閉嘴!妳懂什麼啊!”被黑死牟扔在地上的女子惡狠狠地瞪着她,“如果不是你們繼國一族拉着湯河一族、玉置氏和野邊氏反叛,我怎麼可能淪落到這種地步?我想活着有錯嗎?”
“妳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努力!為了活下來,我親手殺了我的孩子啊!!”
“我們是紀州人,而你們畠山氏效忠的是足利幕府和北朝的僞王。”
黑死牟看也沒看地上瘋魔到引着自己殺了丈夫和兒子的女人,他甚至對紅之前這個在他眼裡孱弱不已、連呼吸法都不會的女人沒什麼興趣。他來這裡隻是為了殺掉自己的後人和所有會呼吸法的武士,誰背叛了誰,這并不是他所在意的東西。
黑死牟隻想知道那個從其他鬼臨死前傳來的記憶裡,長得與他有些相似,卻使用着不久前在他面前去世的弟弟繼國緣壹所開發的日之呼吸的青年在哪裡。
他的後代竟然使用着那個人的呼吸法…
窗外的一顆老柏樹上,一隻漆黑的鳥影一閃而過。
*
伊都郡高野山地區楊柳山鹧鸪峽館
繼國十真馴養的善知鳥和鬼殺隊派來的鎹鴉,一前一後的送來了位在有田郡的繼國一族根據地遇到食人惡鬼襲擊的情報。
在他接到情報的時候,繼國十真正在和突然回到鹧鸪峽館的香川山吹“講道理”,隻不過一個因為理虧,用的是嘴,所以幾乎快被拳腳“講道理”的對方給說服了。
“山吹?妳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繼國十真有些頭疼,是物理上的頭疼。剛才一見到他,香川山吹就一拳揍了過來,命中他臉頰。
早在正月過後,繼國十真便陸續以探親為由,幾位妻子帶着孩子和護衛,回到暫時不屬于繼國氏領地的娘家。香川山吹也是如此,她本該帶着長女茉愛和手下一支精銳前往淡路,接管繼國氏的譜代家臣,嶺氏新訓練的水軍,與野心勃勃的天霧山城主隔海相望對峙的同時,壓下三好氏的小心思。
“十真,你這個混蛋!打算把我支開對嗎?”
“…為什麼這麼說?”
繼國十真隻是想要賭一把,賭那個老祖宗将主要目标放在他的身上,而不是香川山吹這個時日無多的女人身上。雖然…香川山吹個人的狀态比繼國十真好很多,一點也看不出因為斑紋隻剩下幾個月壽命的模樣。
“我二哥手下那些姓繼國的接二連三地遇到襲擊,無故失蹤…共同點是出事之前曾經聽過安富家主的兄弟,英春住持半年前的講經。”
“瞞着我抓人,還把朝顔她們和孩子們分别送走,十真,你想幹什麼?”
“……好歹我也是山吹姐名義上的丈夫,和孩子們的父親啊。”
“你少來,你這個會搶孩子點心,把惡作劇推給孩子,閑着沒事幹就把他們弄哭之後溜走的家夥根本不知道「父親」是什麼吧?”
“又沒人教我這個。”繼國十真躲開香川山吹踢過來的腿,跳到一邊的櫃子上蹲着,“這些年以來,我一直用馴養的善知鳥監視着緣壹祖父,掌握他的行蹤。大概正月的時候,緣壹祖父找到了那個男人…”
“誰…什麼!緣壹大人去世了?”
“嗯。其實緣壹祖父活到現在才去世,已經幫我們争取很多時間了。”倒是屍體被那個男人給帶走安葬了,那個男人有這麼好心嗎?
繼國十真這些年來,已經從與煉獄家,産屋敷一族和一個名叫珠世的女人的通信裡,知道了鬼王因為畏懼曾經差一點殺掉他的繼國緣壹和他所創造的日之呼吸,躲藏起來幾十年,就連鬼的活動也變得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