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國十真牽着馬，帶着越發黏人的假貓五條悟，和幾個硬要跟随着的近侍随從，從鐘卷城出發，沿着加茂川流向，前去拜訪位在小松原地區的加茂氏。聽婚禮那日的兩名香川山吹的族兄說，在南北朝時期京都的術師家族加茂家有一些族人随着畠山氏離開了京都，也不知道這加茂城主是不是就是當初那些人的後代。

純淨的靈力或是神力構成的結界，不知道能不能恢複這隻貓的模樣呢。

但繼國十真不想被寶辰院等人知道，所以來了這個與他們沒什麼關系的加茂城。因此，此行對外的說法，也隻是為了不久後的戰事，他要去找加茂氏合作而已。

說起來，術師名族加茂一家是修驗道始祖、大陰陽師役小角的後裔？還是藤姓後裔？又或者是遍布全日本的加茂神社出來的人？

這位加茂城主似乎一直自稱是藤姓來着。

不管是誰家的後人，都無法掩飾這個國家仍然是很注重血統和出身的。

那麼，他們能不能看出身邊大貓的異樣呢？

“嗷嗚？”（小悠真的臉色很差诶，是因為昨晚的偷腥貓沒睡好嗎？）

“貓先生今天很高興啊，是因為昨夜趕走了朝顔嗎？”繼國十真看着那一根高高揚起的巨大尾巴，這尾巴因為五條悟的好心情，正在瘋狂擺動着尾巴尖，“我和她的血肉做成的種子，放進她的體内了。這次應該能看到結果吧。”挖肉可是很疼的啊。

“嗚——”（都脫光光躺你被窩竟然沒點反應…哈哈哈，小悠真你是不是不行啊？）

五條悟想到半年多前兩人…一人一貓私下獨處的時候，所發生的那件尴尬事。他嗚嗚了一聲，不由自主的舔起了爪子，好像有些心虛。

“嗷嗚？”（還是個小男孩嗎，悠真？）

“貓先生别把她欺負壞了，我還要用她和她身後的三好氏呢。”

“喵～嗚嗚～”（爛橘子才會騙女人感情，悠真變成了騙女人的人渣啦！）

“貓先生最近的話是不是變多了？看到我拒絕那些人很開心嗎？”

“喵嗚。喵？”（是超開心的。小悠真在給老師守身嗎？）

“是因為不想把晚上睡覺的時間花在應付無聊的人身上。”繼國十真不喜歡被同伴之外的人近身，也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别人動過，“這次又是誰做的？大概又是山吹姐的主意，班女和寶辰院也總幫着她們，把人送到我最喜歡的那條新被子裡面。”

繼國十真知道班女她們對自己的「關心」，擔心自己是不是在那方面不行，所以各種試探。香川山吹似乎把這個當作好玩的遊戲，竟然也拉着他們手下的貌美的小姓和女人們一起胡鬧。

——而身邊的大貓在發現他對這些主動送上門來的男男女女沒有任何興趣後，經常喵喵喵地嘲笑着他，在旁邊蹲着或一起鑽進被子來，等着看他的笑話。

那些人不知道這大貓是人類變成的，所以無視他的存在，但繼國十真知道呀。

專心大業，好好工作不好嗎？他們擁有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啊，他還沒幹掉所有煩人的兄弟姐妹，撬走他們手下的人和孩子呢。這樣就不會有人催他多去後院了。

“…真是一隻壞心眼的小貓咪。”繼國十真垂着眼，看着五條悟，“别太相信一個「人」的人性啊……鄙人也隻是…”看不上那些孱弱的人類而已。

“喵嗚喵嗚——喵喵喵——”（又說這種話，他們會傷心的喲。對了，他們帶來賄賂老師的糕點味道很好诶，就是不夠甜。）

“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們會壞掉的，還不如保持在原來的關系就好。”而且，繼國十真心中關于自身的諸多懷疑在沒有一一驗證完畢前，他對這些東西是敬而遠之。

這些爬床的人背後有着自己的勢力或是他們本身就是繼國十真得用的手下，他并不想因為這點小事破壞雙方的關系，這對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并不是好事。

“再往南幾裡便是有田郡和畠山氏重要的支城岩室城了。等過了最冷的時候，我們也該動起來了…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掉鍊子。”

五條悟挨着蹭着繼國十真走着，舉着的尾巴時不時勾一下繼國十真的腿，頭頂一下繼國十真的手掌，像是在博取注意力一樣。

“在撒嬌嗎？貓先生的毛好軟呢，很喜歡哦。”

“喵～”（隻有喜歡而已嗎？我想要更多的東西哦，老師很貪心的。）

“現在還不可以。”

繼國十真不知道五條悟想說什麼，但他大概猜到了這隻占有欲爆棚的假貓在說什麼。他用力撸了幾下大貓的脖子，順着他主動擡起的頭，撓了幾下下巴那處更加柔軟細膩的毛皮，手法娴熟到讓大貓發出響亮的呼噜聲。

雖然這隻假貓似乎也掌握了烏涅梅那種叫做反轉術式的能力，身體也足夠大，似乎不怕受傷…但是他還是更喜歡有肌肉且胸大的人類。

“至少要等貓先生變成人才可以。”

繼國十真倒是想看看五條悟打算裝作一隻假貓到什麼時候，這也是今天前去拜訪新鄰居的目的之一，也許疑似陰陽師或咒術師後代的他們，能夠解決五條悟身上的問題。

他看着手下那顆一直拱着他手掌心的貓頭，揉着那細密柔軟的雪色長毛。

他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能力，能夠把這位強者變成一隻貓，讓他困在這副貓的身軀呢？

——這種能力能不能進一步，将這隻心裡隻有他的大貓永遠留下來，變成他一人專屬的小貓咪呢？

繼國十真可是還記得五條悟經常對着香川山吹撒嬌賣萌，讨要點心吃呢。

*

南北朝時期，這些自稱藤原姓的加茂氏（注1）子孫為南朝方的後村上天皇征戰，并在天授5年時其當主被繼任者長慶天皇授予尾張守的一職。從此“尾張守”成為這一氏族當主代代相傳的通稱。在畠山氏金吾家就任紀伊國守護代的期間，加茂氏開始出仕于畠山氏，作為他們的被官而行動，在河内國等各地轉戰。

加茂氏在小松原地區加茂川北岸的丘陵上，修建了加茂城作為他們一族的居館。與繼國十真依靠着飯盛山走勢修建的鐘卷城不同，加茂城的地勢相對平緩，規模也比一般的居城或是用作軍事用途的城堡來得小巧。

在知道他們的目标是畠山氏手下的加茂氏時，熟悉的姓氏便讓五條悟警覺了起來，這讓他聯想到現在還算不上是咒術禦三家的加茂氏。

自從他們一行人沿着加茂川，來到了散落在加茂城附近的村落。在穿過一顆巨大的綁着綴着五色禦币的連柱繩後，五條悟便察覺到了異樣。

他們好像進入了别人的地盤。

是神域嗎？

和咒術相似，鳥居、神門、注連繩、河流、堆石、神使雕像或高聳的柱子，這些全部都是神道教派裡，屬于“域”或“門”的标志。

一步神域，一步人間。

比起他所生活的安逸現代，群魔亂舞的戰國時期（注2）并未因為時光更疊而斷絕太多傳承，人和非人雖然沒有平安時代那樣混雜而居，但神明、妖怪和各方魑魅魍魉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人們之間互相以雇傭或培養特異“人”士，以各種方式咒殺更是吃飯喝水一樣尋常。

便如此時繼國十真和站在他這方的部分繼國一族族人一樣，他們并沒有與繼國宗家的繼國元月那樣“老實本分”的使用“武士”的方式來侵略或防守，而是抛棄了其曾祖定下的家訓，更加不擇手段。

呼吸法和配套流派的劍術、法術、巫術、咒術、妖術、蠱毒之術…隻要是能夠用上的，全部被繼國十真用在了他的大業上。如果不是繼國十真厭惡、排斥着非人類，就連山間精靈、無名野神、妖怪和半妖估計也在他的利用範圍之内。

但是，繼國十真這麼做的目的呢？隻是為了出一口氣？隻是有地方散步，離家出走的時候有地方可以去？

“悠真，到底在想什麼？”難道是想要拉攏這個時代的咒術師為他所用嗎？

五條悟不知道在真實的世界裡，繼國十真，或者說摩羅是為了什麼而決定奪取紀伊，吞并四國、淡路及周圍諸島，統一南海道的。

但他想起了那些在清掃中被捕捉，最後淪為繼國十真當做工具和玩具的紀北妖怪和半妖們；想起了那些為了生下子嗣，自願成為繼國十真妖術的實驗品的女人們；想起了繼國十真在勝利後，那一座座在滔天大火裡迅速倒塌的城館；想起了繼國十真為了勝利，刻意引起的紀之川的洪水；想起了十年前雨霧城傷亡慘重的狸貓妖怪和人類。

但這一切在五條悟這個現代人眼裡來說壞透了的行為，放在現在這個時代不過是小打小鬧。五條悟不止一次蹲在房梁上，聽到寶辰院對身邊的弟子們說，繼國十真性子柔善，不夠心狠無情。

這大概也是先前與虎杖悠真相處的時候，隐隐約約有種淺淡的違和感的來源吧。雖然在現代過了17年，又被九十九由基拽着進行了“社會化訓練”，也隻是給這顆内核裡已經被毒素給腐爛掉的蜜柑，套上了一層幹淨的蠟殼，又塗上了青綠色的顔料而已，虎杖悠真的本質并沒有改變多少。

所有人都知道，找到問題所在才能對症下藥。但是如果這個症結早已根深蒂固，甚至構成了這個人的筋骨和脈絡呢？

“怎麼辦呢？悠真是個壞男人呢。”

在這個糖類和甜點都相當珍貴的時代，五條悟感覺自己的大腦時刻處于低血糖的狀态中，他的腦子不僅要處理六眼搜集的訊息，現在還要去思考這些此前他未曾思考過的東西，這有些過于為難他了。

——這是真實的虎杖悠真，屬于海上冰山隐藏在冰洋下的巨大部分。

——不僅是貓科動物不喜歡的柑橘類，還是一顆外表光鮮亮麗，内裡已經腐敗殆盡的爛橘子。

“啊，煩死了！”真不想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感覺老子的大腦要二次發育了。”

他才不想變成那些惹人生厭，皺巴巴的爛橘子啊！

他現在可是一隻貓诶！貓才不會思考這些複雜的問題呢！

五條悟繼續向前方走着，幾乎和身體一樣長的尾巴微微下垂，纏在身邊的少年的腰上。仍然是暗紅色頭發的少年看了一眼腰間的白色毛絨，伸手從尾根一直撸到尾巴尖，一下又一下。雖知道貓尾巴上遍布着豐富的神經末梢，但五條悟還是第一次體會——他這根憑空生出的尾巴被一次次撫摸後，竟然有一種别樣的快感。

“啊，多摸摸尾巴根部…嗚…舒服…悠真的手法好熟練呀，外面是不是有别的貓了？”

“嗯？貓先生在吃醋嗎？那我回去把那幾隻妖怪殺了剝皮，給貓先生出氣怎麼樣？”

少年低下頭，那張他看了無數個日夜的臉貼着五條悟現在那張毛絨大臉，蹭了蹭，又撸了一把他帶着一撮聰明毛的耳朵。

“撒嬌的貓先生也很可愛啊。”

…正如家花不如野花香，從别人家裡偷來的橘子還是比較可愛。現在這顆青橘子的心理年齡不大，還沒徹底變成黴爛橘子醬，心裡也藏不住所有彎彎繞繞，比虎杖悠真相對好懂多了。

這是他養大的青橘子哦。

五條悟正在搖晃的尾巴尖突然一頓，抖了抖長長的貓胡須——他竟然不知不覺玩了一把養成小男朋友的遊戲诶！

自己養大的小男朋友怎麼能嫌棄呢？

是養成play！

“小悠真現在這樣也很可愛喲。”

——可愛到，想睡，是動詞的睡。

什麼時候才能變回人類呀？難道真的要等到那個時候嗎？那他是不是要玩一把英雄救美的遊戲？

一想到那張和虎杖悠真完全一樣，但已經張開的假笑臉上露出羞澀的表情，那雙橙黃色的感覺滿眼都是他…五條悟現在就想大聲地笑出來，拿起手機怼着那張臉來幾個十連拍，然後拿去給虎杖悠仁看他哥的黑曆史。

（#十真：并不會臉紅害羞，蠢貓在想什麼？#）

五條悟突然擡起頭，用力地咬住了繼國十真的手，在上面留下明顯的尖牙牙痕後，才松開嘴，換作舌頭舔舐。貓舌頭上的細密的角蛋白棘突像梳齒一樣，擦着繼國十真有着厚繭的手掌，從指根到指尖，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想要将那些老皮給撕下來似的。

有點癢。

繼國十真将目光從城門口的黑石犬型雕像收起，挑着眉看着打着呼噜，嘴裡嘀咕着的大貓。

這隻人類變成的貓，傻乎乎的，似乎越來越有貓的模樣了。

就這樣變成一隻貓好像也不錯？畢竟動物的心思直白又好懂，沒有什麼鬼蜮伎倆和深沉陰暗，喜歡便是喜歡，讨厭便是讨厭，偶爾因為自己和他人的親近蠻不講理地趕人離開，亮出爪牙鬧鬧脾氣也算得上可愛…姑且還算是可以忍受。

而且，單純的動物們背叛主人的概率很小。

繼國十真在加茂城主的心腹武士右兵衛和侍女們的接引下，經過了城外靠着土坡立着的漆塗鳥居，穿過了虎口（注3）。

“繼國紀伊（注4）大人，請移步禦殿，大人已經設宴并備下了能樂表演。”

“啊，是右兵衛呀。真是有勞尾張殿費心了呢。”

在紀中出生的繼國十真，雖說的是一口伊都腔的紀北方言，但加了其他地區常見的敬語後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