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們意料的,這位在電影裡有着濃厚反派色彩的湯婆婆,竟然邀請虎杖悠真和五條悟去湯屋泡湯
——就是不知道為何湯婆婆看虎杖悠真的眼神有些怪異。
——就好像在提防虎杖悠真下一秒會暴起,開顱吃腦花,剖膛啖心肝一樣。
——妖怪的口感又不好!而且他現在可是人類啊!!
…雖然可能不太純正就是了。
當然,虎杖悠真也不是太在意那個不知道本體是蛞蝓還是青蛙的老女巫在想什麼,是否認識他這位曾經的上弦之四。他現在好奇的是面前領路的小青蛙的口感,當然,更好奇的是——
擁有六眼的五條悟能分辨得出,自己吃下去的是什麼肉嗎?
有點好奇。
“是咒術師啊,我們這裡好久沒有咒術師來了。”領路的小青蛙叫做褶,長得有些像那隻在電影裡,發現了荻野千尋人類身份的那隻青蛙,不過它的顔色更暗一點,體型也大了一圈,“距離上一次咒術師前來我們湯屋,還是十幾年前的時候了呢。那兩個人隻是匆匆地來看一眼,又很快走了。”連小費都沒有,白費了他們的茶水。
“當然啦,因為我們咒術師常年處于人手不足的狀态,一直都超級忙的。”
“呱,說得也是。不過聽我的曾祖,還是高祖?他說過,你們咒術師最忙的時候還屬平安時代啊——你們不會也是跟他們一樣,來查我們有沒有越界經營的吧?”
“是來找妖怪的啦。因為我跟我的男朋友,在外面的世界都沒見過妖怪哦。”
說這話的時候,第一次對着外人承認虎杖悠真是他男朋友的五條悟,視線一直朝着虎杖悠真瞥去,試圖在那種面無表情的臉上理清對方當前的情緒——然後五條悟失敗了,虎杖悠真似乎在發呆,并沒有聽見他所說的話。
「嗯?悠真的嘴角是不是稍微上揚了一個像素點?!」
五條悟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竟然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如果不是他有六眼這個外挂在,壓根看不到虎杖悠真的表情變化。
——一直有在偷聽我們說話哦,被我抓到了吧,小悠真?
“哈哈哈,小悠真~你好悶騷哦。”——什麼嘛,明明就很在意我嘛。
“我還是一個很在乎形象的人。”——其實他隻是想要看看五條悟什麼時候打算松手。
“诶~天天戴着吓人的面具難道是在乎形象嗎?伊地知有次做夢夢到,都吓哭了哦。”——好可憐啊,伊地知。
但是伊地知潔高欺負起來更很好玩诶,相較之下,反應有點慢半拍的岡山玩起來可沒意思了。那就這樣吧,改天跟虎杖悠真分享一下欺負伊地知潔高的樂趣吧。
“在你跟悠仁面前沒有戴啊。”——即使戴了,也阻擋不了一個開挂的貓科和一個直覺系的犬科察覺到他的情緒吧。那幹脆不戴面具也可以,反正也沒用。
穿着灰藍色短褂的褶領着他們進入了湯屋。
這裡的男工作人員不是青蛙,就是長得像青蛙的矮小男性;女工作人員大多留着一頭姬發式的長發,或披散,或簡單地在發尾随意一紮。他們的眉毛大多都是曾經在古代日本風靡一時的“麻呂眉”,在兩個現代人看來卻有些滑稽好笑。
前來泡湯的賓客們穿什麼樣的衣服都有,但都是在外面的世界裡,已經很少見人穿上街的繁複、不便行動的古代服飾,畢竟現代常見的和服,也是到了江戶時代才逐漸定型了下來。
五條悟發現自己在進了湯屋之後,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着的六眼便慢了下來,大腦裡也不再被強制塞入大量冗雜的外界訊息。就像是進入了更高層次的世界一樣,他的六眼被更高一層的未知力量給壓制住了。
少了六眼負擔的五條悟揉了揉眼睛,舒了一口氣,在瞄向虎杖悠真時,難得地察覺到了虎杖悠真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之下,壓抑着逐漸堆積起來的不耐與煩躁。就像表面上若無其事趴在那邊的獅子,尾巴卻在身後用力地甩得啪啪響。
五條悟想到了虎杖悠仁曾經随口抱怨過的話語,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聳了聳肩——
“你幹嘛不說啦,悶在心裡幹嘛?怕我生氣哦?”
他突然彎下腰,下巴用力地壓在虎杖悠真的肩膀上幾秒,又若無其事地直起身,雙手插在口袋裡走着——他松開了兩人交握着的手。
虎杖悠真松了一口氣。雖然被别人照顧着,剛開始會讓他挺新奇的,但久了仍然會讓他不太舒服。虎杖悠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需要被特意關照的那一個,也不覺得自己是應該被珍視着的——那種細膩的感情會讓他渾身别扭,感到被拘束。
比起被動,他更喜歡做主動的那一個人,他會在意自己在乎的人,但不代表會為了對方而委屈自己。
“是有些不太習慣。”虎杖悠真承認道,“尤其在現在這種環境,有點像手拉手一起上廁所的小學生,或是《放課後》(注1)裡的女子高中生。”
“哇!你在誇我長得好看嗎?我說謝謝的話,你會請我吃喜久福嗎?”
“……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虎杖悠真本想習慣性地諷刺一下五條悟的幼稚,又意識到現在仍在進行的遊戲,又将那些陰陽怪氣的話語吞了回去,“可以請你吃仙台特色的毛豆馬卡龍和竹葉魚飯。”虎杖悠真最近正打算回仙台一趟。
——他要去确認一點東西。
——獨自一人。
“那我要甜一點的哦!毛豆鮮奶油的喜久福也要!”
虎杖悠真看了一眼雙手插在口袋的五條悟,這人走路搖晃雀躍地,像一條在海水裡随着海潮飄蕩的海草——這位突然蕩漾起來的五條先生,他的身體柔韌性看上去很好啊,尤其是腰,好像什麼困難的姿勢都能做出來一樣。
就像是液體做的貓一樣。
真煩啊…誰家的貓會這麼大隻啊,還這麼挑食,看起來就比虎杖悠仁和「孫次郎」還難養的樣子。
果然狗和貓是不一樣的物種。
兩人在番台後面脫掉了鞋子,把鞋子放進鞋櫃内後又走了幾步,便在褶的帶領下來到了番台(注2)前。褶隻将兩人領到了番台後,便鞠躬離去了。
“哦,是道真公的後代和摩羅大人…的後代嗎!真是稀客!”
番台上坐着的是一名圓臉矮個子灰發婦人,她穿着一身白衣绯绔,夾着白絲的灰發用白檀紙束着。她的打扮讓人想起神社裡面的巫女——隻是巫女怎麼會在湯屋工作呢?也許她着裝隻是個人愛好吧。
虎杖悠真
“诶?老婆婆是巫女嗎?”即使六眼的運轉已經慢了下來了,五條悟依然能夠通過它獲取外界信息,他察覺到了老婦人身上一絲異樣的能量波動。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灰發婦人慈祥地眯着眼睛,呵呵地笑着說道,“明治七年的勅令下達之後,我所在的寺野六所神社因無格社(注3),而與渋川郷社合并後被廢社。因不願前去涉川的鄉社,便來到這裡工作了。”
灰發老婦人從台子下抓了一把金平糖,塞給了五條悟。這大概是他們進入這個奇怪的世界後,所碰到的第一個沒有給虎杖悠真主動塞食物的人了吧。
五條悟得意的看了虎杖悠真一眼,後者沒有理他,而是盯着灰發老婦人手腕上挂着的那串鈴铛,鈴铛的表面,有着一個有些模糊了的神紋。
「這個老女人竟敢在我面前,說自己曾經是巫女?」
虎杖悠真雙手攏在自己寬大的袖子裡,看着看似慈眉善目的老巫女絮絮叨叨着。她可不是什麼人類,身上半點屬于人類的氣血味道都沒有,而是濃郁的祭香——分明是一座遠離了鎮座地的氏神。
真敢說啊,她。
他上輩子活着的那兩百多年裡,可沒見到過幾個所謂的神佛出手救人。反倒是聽說過西邊的妖國接受人類的難民;而東邊武藏國的鄉下,也出現了一隻滅殺作亂妖怪的半妖。
神佛啊…這種有不如沒有的東西…還有必要存在嗎?
——但在涉及他之前,無論是老巫女的身份,還是她曾經經曆過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這個老巫女提到的涉川鄉社,位于涉川地區,也就是現在的浜松市北區一帶。當時的寺野六所神社,連着周圍的森林,都被認為是神域。
戰國時期的寺野村作為三河國和信濃國的要沖,是一個以氏神(注4)為中心建立起來的村子。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近代,竟然連神社都淪落到廢舍,就連建築神社的禦坂石成了其他神社的巻石的地步。
說到這裡,這位健談的老巫女歎了口氣,一臉唏噓。
“大正十一年,失去了氏神庇佑的寺野村,終于被惡鬼給盯上了。躲在村裡暗中作亂的惡鬼利用它的血鬼術使得村裡的六十多個人患上腸傷寒,并趁機吃掉了十三人,直到鬼殺隊的人誅滅了惡鬼,救治了村民,才沒有新的病患出現。”
“當時,對外的說法便是被趕去鄉社的氏神作亂導緻的。”
“鬼就沒有不吃人的。”老巫女如此堅信着,“背棄了人類的他們啊,無論曾經有什麼苦衷,都不再是可信的了。而且,他們第一個襲擊的,往往是身邊最親近、最難以割舍的人。”
老巫女說着過往的故事的時候,淺褐色的雙眼卻是一直望着虎杖悠真,就像是用這則氏神與惡鬼的舊聞,來向五條悟傳達着某種訊息一樣。
老巫女大概是有些懷疑虎杖悠真的身份的,又或者說,她已經認出了他,又不太敢相信。再怎麼說,鬼雖然是由人類變成的特殊生物,但已經被太陽光徹底曬到沒有灰燼留下的摩羅/繼國十真,是不可能死而複活,還變成人類的。
——但虎杖悠真才懶得搭理這個躲在湯屋不出去的氏神,也懶得去猜測她的想法。
既然選擇了離開,選擇了放棄信徒,那幹嘛還在這裡表現得一副死了人,自己因為心中的善良,對此很感慨的模樣?
僞善的家夥。
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要後悔;既然是自己走的道路,也無法回頭,那就這樣繼續走下去。
“真是悲哀啊…食人的惡鬼,曾經也是人類變來的。而作為一個人類,竟然背棄了心中堅持的信仰,那他還剩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