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像是在囑托後事一般的話語，讓虎杖悠真不得不重新翻開自己那些刻意忘記的記憶。

虎杖悠真低頭看着手裡洗幹淨的匕首，别在耳後的劉海掉落，遮蓋住他眼中的晦澀。

“…我知道了。”他将匕首收回口袋，拿上自己的東西，輕手輕腳地走出了病房，帶上門。

虎杖悠真往護士站走去，找到他所熟悉的那個護士，乖巧地打了個招呼：

“北條小姐，我祖父最近的情況怎麼樣？”虎杖悠真頓了一下，又道，“有一陣時間沒來…今天聽他的聲音好像有些嘶啞。”

“呀，是悠真來了啊。虎杖老先生的話，最近狀況不是很好，我們給他加大了止痛藥的劑量…”

北條麻裡子面帶愁緒地抽出一份病曆，放在白色的台子上。她拿着蓋着的原子筆，在上面指點着：“雖然原發病竈幾年前就已經切除了，但轉移到雙側肺部的癌細胞……而且，現在病程已經到了晚期，腫塊壓迫到神經和靜脈……”

“以及，今天又抽了一些血性的胸腔積液…”

“不能切嗎？請問。”虎杖悠真有些不太禮貌地打斷了北條麻裡子的話語，又好像反應過來不太禮貌，後知後覺地加了敬語。

北條麻裡子倒是并不覺得冒犯到，她作為老資格的護士，已經習慣了家屬們的擔憂和焦急。相反的，她還覺得虎杖悠真是比較有禮貌的那一類病人家屬。

“主治的秦主任是這麼建議的——但是虎杖老先生拒絕了。”她苦笑道。

“我明天早上過來和他…”

“如果真的有用就好了……虎杖老先生可能也不想拖累你們吧。”北條麻裡子翻閱那疊厚厚的化驗單，眉毛微皺，面露難色，“坦白說，即使切除了病竈，也隻能再最多三個月…主治醫師現在還是給他保守的藥物治療。”

“…”

虎杖悠真接過了北條麻裡子遞過來的病情通知單，凝視着上面「虎杖倭助」的印刷字體許久，拿着筆在病人家屬那一空白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又往回翻看，在前面幾頁見到了另一人的簽字。這些通知單還是以那個名字的主人簽署的占了大半，簽了虎杖悠真的名字僅僅占了三張。

“對了，您的弟弟每天下午都有來哦。”北條麻裡子将簽了字的單子夾回了病曆本，阖上塑料夾，“不過好像每次你來的時候都很晚了呢。”

“嗯，我在京都那邊的寄宿學校上學，隻有偶爾回來一趟。”

“京都？那可真遠呢。”

“……還行吧。”

虎杖悠真将手插回口袋，仰頭，橙黃色的雙眼印着頭頂冷白的燈光。

“……悠仁每天放學都過來嗎？不用參加田徑隊嗎？”

“诶？我聽說悠仁好像是靈異研的呢。”北條麻裡子笑道，“好像你們這個年紀的學生，都對這些很感興趣呢。”

“哈。”虎杖悠真笑了一聲，卻不見眼角笑紋，“…說的也是。”

虎杖悠真離開了杉澤病院，卻沒有往虎杖家的方向走去，而是拐向了自己租的房子。

由于某些因素，他每次回來仙台時，幾乎不會住在家裡。

虎杖悠真和虎杖悠仁關系并不親近，即使他們兩人隻差了不到兩歲。

他自認為自己和虎杖悠仁，是完全各方面合不來的那種類型，無論是興趣愛好還是性格氣場。

也許是前幾世的英年早逝，也許是變成食人鬼的那幾百年仍在影響着他，總而言之，相性極差。熱血已經冷卻的虎杖悠真無法做到像虎杖悠仁那樣，一派天真，又熱血助人。

畢竟，好人沒好報，這世界上…總是那些沖在最前面的先死。

「但是…」

虎杖悠真攪拌着面前的番茄雞湯，倒入荞麥面和去了蝦腸的冷凍蝦仁。橙黃色的眼睛反射着暖黃色的燈光，像是有火焰在他的眼中跳動。

「手上的刀，是為了保護人類而朝着惡鬼揮出的。」

他已經忘記是哪個死人告訴他這句話了。

「虎杖悠仁…他真的是人類嗎？」

——死而複生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真的是人類嗎？

虎杖悠真發愣似得盯着鍋中翻滾的面條。他突然嗤笑了一聲，關掉電磁爐，端起長柄鍋，在電腦桌前坐下。

“真是的，搞得我好像成了異類一樣。”他自嘲道。

——他不也是那個女人生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