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歲那年的寒假,爺爺整天皺着眉頭,悶聲不語。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他隻會回答過幾天就沒事。
真的是過了幾天,爸爸難得回家,他一眼看穿爺爺裝有心事,就直接問爺爺是不是遇上麻煩。
大人和小孩之間真的存在壁壘。爺爺沒有對他說的話,爸爸很輕易就能聽到。還一點拐彎抹角都沒有。
雖然不服氣,但爺爺煩心的事,他總算知道。
原來是爺爺十分要好的老友生病了,病得很嚴重,随時可能離世。爺爺想見他最後一面,但他無法安心抽身,因為有個他。
他從出生起,就是爺爺在照顧。爸媽工作繁忙,常年不着家。在這邊也沒有親戚什麼的可以幫忙。本來想交給關系好的鄰居照看幾天,但因為快過年,他們準備回老家,也不好意思麻煩别人。
唯一的辦法,就是帶着他一起去看望老友。但那種場合,一個小孩怎麼能去?但不去見老友最後一面,爺爺又會抱憾終身。
因為這個老友不僅僅是朋友,更是恩人,在爺爺艱難的時候,幫了許多忙。要不是他,爺爺可能都長不大,爸爸可能都不存在,更别說他。
所以這個老友,對爺爺真的很重要。但孫子對爺爺也很重要,糾結了幾天,他始終無法做出決定。
爸爸并沒有覺得帶着個孩子去看望将死之人是件晦氣事。他是醫生,死亡于他而言是司空見慣的事,早點面對死亡,早點确立生死觀,反而是件好事。
爺爺不認可爸爸的看法,但他着實找不到人照顧孫子。
于是,他還是跟爺爺回到老家,第一次直接面對死亡。
那一天很湊巧,一回來,就聽到老友失去意識的消息。
爺爺顧不了這麼多,拖着大包小包和他,一起到老友的家。
那裡有很多人在,爺爺交代他,千萬不能亂跑,就待在人家門口。
那時的他是個小屁孩,那個年紀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好奇心是最重的。大人越不讓幹什麼,就偏要幹什麼。
大人們忙得焦頭爛額,他個子小,沒人注意,很輕松地潛了進去。他聽到有間房間鬧哄哄的,就趴在門縫上偷看。
他一眼就認出自家爺爺,他居然在抹眼淚!
印象中的爺爺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偶爾也會有生氣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傷心到哭過。
這次他不僅哭,還在一群人面前哭。
年幼的他有些慌了,但一群陌生人在,他不敢上前安慰爺爺。加上大家都在哭,有鬼哭狼嚎的,有泣不成聲的,還有爺爺這種,掩面而哭的。
這種悲傷的氛圍很容易感染人,他也跟着哭了起來。那時,他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件讓人傷心的事。
不僅令人傷心還讓人痛苦。他看到爺爺老友比凍魚還要僵硬的身體,他的皮膚如落葉般枯黃,面色蒼白而疲憊,嘴巴半張着,像是在無聲地呐喊。
他一定不想就這麼死去,可病痛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樣,離開反而是種解脫。
但這位陌生爺爺的離開不是平靜的,在最後的最後,他聽到一聲恐怖的低吼。
那聲音是沙啞的,它從這個世界最低處來,如同撕裂喉嚨一樣拼盡全力發出的聲音。
這聲低吼過後,世界回歸平靜。所有人都停止哭泣,他們自發地站成一排,朝這位老者深深地鞠躬。
這位爺爺走完他的一生。
一頓騷亂後,爺爺向這家人道别,帶着他走到一條沒什麼人經過的荒路。
爺爺和他訴說,這位老友是他的老師。他來自外鄉,剛來就當了村小學的老師,他對每一個孩子都很好,不愧為人師表。
他在村裡不過三年的時間,就赢得所有人的敬重。與其說他是老師,不如更像大哥。
這位大哥覺得爺爺是讀書苗子,很用心栽培他,除卻上課,課下總會拿自己的藏書給爺爺看,還時常和爺爺讨論書中的情節。
他始終覺得爺爺以後一定會有大成就。
可爺爺命途多舛,媽媽死于難産,在他6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而爸爸則死于一次煤礦挖采。
十二歲的年紀,爺爺成了孤兒。彼時,他還上着學,還有一年就小學畢業。
那個年代讀書的孩子并不多,成績好的更少,爺爺是村子唯一一個最有可能考上縣裡初中的孩子。
可造化弄人,爺爺生存都成了問題,更不用說上學了。
這時,像大哥的老師堅持讓爺爺上完小學,還自掏腰包負責起爺爺的學費。
他十分疼愛爺爺,哪怕隻是一個饅頭,都會分給爺爺一半,更别說其他方面。
可依靠别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即便爺爺考上初中,也沒有去讀,而是年紀輕輕地出來做工。
爺爺幹過很多活,他種過地,賣過貨,當過木工,做過屠夫,剪過花草,挖過水泥,隻要是正經營生,爺爺幾乎都做過。
這些五花八門的活計,大多是老師介紹的。靠着這些手藝,爺爺有了一些積蓄。到了适婚年紀,也有能力娶妻生子。
本以為生活苦盡甘來,可一場噩耗,幸福的家庭産生了巨大的裂縫。
奶奶病了,病得突然,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
爺爺再一次失去至親。
但爺爺還有個兒子。
爸爸和爺爺一樣,是個讀書苗子。他成績一直是班裡第一,是村裡第一個參加高考的人。
他很争氣考上了省裡的醫科大學,成為村裡第一個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