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幹什麼了?把自己搞成了小花貓。”
與謝野晶子皺着眉把手帕沾濕,輕輕揩拭我的一側眼角。看到她手帕一處有淡淡的灰色痕迹,我才想起眼角的髒污或許源自那張油墨未幹的紙。
腦海中閃過過刊庫的女生,她微微彎下的眉眼。
啊,破案了。
我石化。
眼角的髒污被擦拭幹淨後,我留在醫務室整理剛剛辛苦搬運的資料。
本來今天的任務隻是準備好資料。與謝野晶子解釋道。不過路上被撞倒後,很多刊物都混到一起了。需要我麻煩一下,将其整理。
畢竟在為我的事情操心,我當然應下。這些資料的确擺放的很亂,順序也全都被打亂,不知道哪份是哪份。眼花缭亂的時刻,突然翻到哪張資料裡夾着的生物報刊。
是哪一年的醫學疾病競賽題,光是各種數值和病狀就讓人頭疼。背面為一篇報道,密密麻麻的文字,插圖占據報道的很大一塊空間。
我本應該順手把它夾回去,然後把書籍擦幹淨放到一旁。但那張插圖率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诶?”
一個水手服的短發女孩,眉眼熟悉,又有幾分稚嫩。神色冷淡,紫色的眼眸充斥着疲倦。瘦小的她站在高大的頒獎台上,捧着獎杯。而她身後,是一個同樣黑發紫眼的正裝青年,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同樣目視鏡頭。
那女孩,分明是與謝野晶子。
我去看插圖的題注——大賽金獎與謝野晶子,左後為指導老師森鷗外。
我愣了一下。目光慢慢轉移到報道的标題。
小學生斬獲醫疾競賽日本賽區金獎!與老師的教學息息相關。
小學生。賽區金獎。
“哇哦。”我忍不住感歎。
“怎麼了?”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與謝野晶子。她被我看得不适,有些不自然地側過頭。
“晶子,你小學就得過金獎。從來沒聽你提起過,好低調哦。”我撲閃着眼睛看她,眼裡充滿崇拜。
她的眉頭擰了起來,停頓半息,慢慢張口:“……你聽誰說的。”
“看這篇報道啦。”我的注意力已經被報道上的配圖吸引,沒有看到她的神情,有點陶醉:“晶子,你小時候長得真萌诶,這個不開心的小表情,你難道是從小拽到大的?”
與謝野晶子:“……把報紙給我。”
才不要呢。我興緻勃勃地翻看它:“你怎麼會這麼厲害?森先生也很帥啊,原來他當過你的指導老師啊。”
我看着照片中的小女孩,沒忍住把心中的話托出來:“這麼厲害的晶子——會參加這一屆生競嗎?”
與謝野晶子驟然變色,熟悉的名字翻湧出塵封已久的回憶,一幀幀蠕動的血色畫面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即使這段經曆已經過去多年,她也無法走出血色的陰影。
沒有答複,是無盡的緘默。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拔出來,猛然看到她鐵青的臉色。
我吓了一跳。往日的與謝野晶子是完美主義,總保持着體面優雅的形象。此時的她和優雅完全不搭邊,面容痛苦地皺在一起,好像被一柄長刀貫穿内髒,在體内不斷攪弄。她呼吸變得急促,面色驟然蒼白下來,沉湎于某種痛苦的情緒無法自拔。
“晶子!”我驚慌無措地扶住她。
與謝野晶子一把推開我,她的力氣很大,我趔趄幾步,還沒站穩,手中的報紙已然被她一把撕扯過去。我看見那張顯眼的插圖,在她粗魯的動作下褶皺。稚嫩清秀的面容,随着紙張的褶皺而扭曲猙獰,發出類似悲鳴的撕裂聲。
“等等……”我試圖阻止,卻隻能無力地看着年幼的晶子被她銷毀。
“滾出去。”她說。額頭布滿細汗,眼裡醞釀着風暴。
我睜大眼睛看着她。她的暴怒讓我害怕,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她不能接受參加生競?那次比賽有什麼隐情?還是已經與森鷗外反目?還未摸清情況,我已經知道自己踩了某個雷區。
“我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的威壓過于恐怖,我打了個寒顫。
與謝野晶子冰冷地注視着我。看着她冷峻的面容,與往日随性潇灑又溫柔細膩的形象逐漸分割,好像這位醫師學姐終于揭露出一點本我。我毫不懷疑,她的仇恨足以趨勢着她上前殺死我。
……她畢竟是位精神病。其實,橫濱的各位,都有或多或少精神病。
“立刻離開這裡。”她收緊指尖的報紙,壓抑着翻湧的戾氣,“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我無端後退一步,出于人類本能。
我睜大眼睛看着她,确認她并沒有在說氣話。她發自内心的、再也不想見到我。
我似乎看見她暗紅的心髒,被囚禁在二十四根肋骨之間,每一次劇烈的跳動泵送出逐漸枯竭的鮮血,順着骨骼流淌到地面。大量的失血讓心髒失去生機,跳動慢慢微弱。而我站在囚籠之外,無力做出任何補救,一旦靠近,隻會被她的防禦機制傷害。
“那我走了。”我說。
本就沒有帶什麼東西,此時離開也很輕易。壓下對她的擔憂,我把門關上,小聲說:“你總不能一天之内趕我三次。”
取書之前被與謝野晶子趕出來算一次,現在被趕出來算一次。即使是神經大條的我,一天裡跑來跑去搬東西、被莫名其妙的人針對、被喜歡的學姐趕走,這些事也會讓我難過的。
與謝野晶子無回應。
她确實不會。
……因為我沒有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