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擡手捏了捏極疲憊的眼角,揮揮手命退,沉吟道:“待事态平息一些,再給些金銀,安撫完人事以後,放歸青州。”
赫連鈞背後的陰影打在外殿月影下,聞言滞步,冷着清明的一雙眸子,道:“臣衷心跪領。”
“若實在阻不住青州亂民入禦前,或是......”天子猶豫一陣,仿若心中極愛重之物件終于損毀,且再難複原一般,忽忙着哀歎出一聲無比可惜的唏噓,說道:“或是史官他……當真接見了青州之人,查出什麼究竟……青州民将太子有負萬民性命的事情抖落在史官面前,悉數說出原委來……史官性命,朕便不再留了。”
“臣躬領聖谕。”話落,赫連鈞已如白晝輕風一般退了幕,天色已泛白,皇帝似忽然覺得對人間諸事皆提不起興趣一般,重重地将手中折子擱下,悠悠然打了哈欠,平白問道:“黃意憐人呢?”
身側候旨的小公公聞聲急忙近前答對,小心謹慎地窺着天子面色,未辨出喜怒,迫于天子威壓便隻得老大不情願地禀道:“禀陛下,史官往東南一側拱辰殿去了,顔皇後娘娘為防驚擾朕躬,嚴命黃公公追趕史官,必不教驚擾了先帝靈識于當今......”
風聲簇緊,仿若天幕下最後一隻象征着天地祥和的瑞獸蓦地爆發出牽扯着性命血肉的嘶吼一般,無休無止地露野白骨……
帝王眉目下的陰影猛地冷下來,立聲仿若無意地問道:“确是麼?”春末,竟教人心頭猛生出一股風雨欲來的悶熱窒息之感。
帝王眉間雪利刀光,狠戾地仿佛要劈開天宇的血光一般,噬殺出皲裂地皮的赤火煉獄,而那些人心底的惡意……猛然被帝王放出來,擱置在殺意盛染的陰沉眉目之下,教人辨不清行迹。
而雪刃,唯有彼時尚且立身于此地的小公公季青得見。
内侍省總管太監黃意憐,已侍奉天子十年,竟還敢不經聖上允諾,便擅自将紫宸殿中任事……一概報予中宮知道。
這,便是欺君。
背逆天子而心向皇後的奴婢,縱使再怎麼身負才名高逾八鬥,也一樣不能留中性命。
那一夜……風雨如晦,
十歲的小太監季青仔細地記着這個道理,跪在地上極恭謹地持奴禮,複用雙手将帝王案前的奏折重新奉上頭頂。
分說不清陛下之心究竟為何于一夜之間忽而生暴怒,可季青知曉的是,若史官性命陛下難以留住,為保住太子性命,黃公公......則必然留不得了。
帝王殺伐,決斷竟至于如此。
季青惴惴着自己的心事,聞陛下忽而召見了寰親王,便心知朝中宮中的動向一日百變,這太子之位......隻怕要坐不住了。
紅燭燭心跳躍着“噼啪”的光,将盞盞燈花燒得晝亮了一層,胡月娘望着秦鸾離去的背影兀自出神,忽地一陣冷風過來,幾近撲滅了室内十數根燭,月娘轉眸望去,但見幽夜霜月冷透的光打在白潆潆一身豔色長衣上,如血如荼。
月娘沒有言語,靜冷冷地候着白貴妃端燭,候着她将兩盞同樣底色金銅,并上雕雙龍相戲盤柱紋路的燈座換下來,分别安置在紅燭與方才秦鸾離去前吹滅的那根紅燭上,無聲悄然地,将兩根燭火換了位置。
擱下銅座後,白貴妃輕手放下手中殘餘的燭,新用上的整根紅燭立得仿佛獨生獨長一般,不肯向人低頭,白潆潆執燭盞想了一想。
胡月娘上前三步,背後月光打進來的影子罩在她身上,使人觀之仿佛是整個人傾覆在了白潆潆身上,她的唇湊近白娘娘的耳垂,僅以兩人可以聽清的聲音刻意低語:“月寒風露冷,師姐好生歇息,宮中之事......自然有我蘇州清繡坊的餘衆代娘娘去做,”奪來白貴妃手中的繡帕,燭盞微傾,便将那方才秦鸾拿來的冷燭丢棄于廢紙簍裡,做罷一切,複端正身子坐穩在方才座位上:“娘娘是人間無兩的神仙骨,親王是千秋聖祚的後繼人,大不必為了此等扭捏的深宮伎倆沾染凡塵土,一概塵間之事,便交予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