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雨啾啾,驚起山林間群鳥争鳴,百獸野嘯,本響晴的天色,晌午卻忽地一雨下來,護城河水三千丈,卻猛地漲了數尺的雨,九州,隐隐于大雨傾盆将至的悶雷聲響裡,震動起來。
昨夜,顔鹄猛然自夢中驚醒。
仿佛是預感到必然有什麼詭谲驚險之事将要發生,他猝然直起身來,靠坐于府中卧房自己的香軟小檀枕上,望着室中一方方燒結成塊的野炭出神,怔愣間一向侍奉着内府的婢子紅雲來此,見他醒了,大喜忽驚道:“公子燒了一夜,恐怕人事不知,現今老爺與夫人已然被帝子召喚,入中樞奏事去了,想來......今夜必不能歸來。”
天傾欲塌陷,地幽冥之處裂谷一般延伸出無極的邪火,蔓延開九州萬萬裡山河黎民,而黔首獨困于野地,天地間百獸嘶鳴,禽鳥啼叫着旋轉翻飛上四極之天,高天之幕下,雲腳上隐匿成形的神仙淡漠地俯瞰着那些即将為野火燒焚成灰燼的百姓,心中冷笑着無動于衷,隻是念道:衆生之因果,旁人不可代渡,且需自渡,而九州今日惡果,需追溯入萬世千生隻顧着自身,全不顧他人生死存活之私心雜念,且以懲。
懲戒到了極處,便是将天地重歸入熔爐般的野火之中,複原混沌初始之時,人皇始帝執劍劈開天地山河,為救濟天下蒼生而出的那個時代。
神明在等,等一個天下中興的時機,又或者......天地歸于寂滅,将那些本已存世的文明與性命一個又一個地投放入天宵熔爐中,重鑄成一個茹毛飲血的時代,複等待新一任的人皇降世,将天下......重來一回。
這樣詭谲的夢,形同幼年時讀過的靈異小說《子不語》,顔鹄想及此處,不敢将這些詭谲靈異之事宣揚于人前,擾亂蒼生心智,隻暗自惴惴着獨屬于自己的不安下了床榻,而窗外......大風忽地折斷了一棵千年手植的庭中老木。
顔鹄一身雪白中衣立于窗内,望着這秀木摧折,忽地生發出靈明一般的神觸,感懷生吟誦:“良才耽置于野苑,使秀木摧折于深宮,天下九州離索之滄滄兮......何人懷我以泱泱......”
紅雲趕忙地試了試小公子額上溫度,見人不燒了,卻盡是說些自己聽不懂的胡話,悶頭發笑道:“不知情的,權以為公子仰拜着神佛入了定,哪裡曉公子大病方愈,竟如此感傷萦懷,權作些文人無力的牢騷之語呢?!”
紅雲言罷,顔鹄傾轉了身子,靠在窗木前一方半人高的矮案之上,翹着腳尖兒半坐在其上,卻忽地悠了上去,坐在那方硌骨頭的矮桌子上,渾然不覺已離地三尺地執問紅雲道:“齊極呢,去了何處?!”
“齊極大人啊......”紅雲呢喃一陣,想起那個自三年前便來到府中做暗衛的齊極,面上羞紅,怯然地遮掩下一派小女兒家思慕心事,低着面低聲複道:“自從昨日來與老爺報說青州事,便倏地沒了蹤影,眼下......連奴婢也不知......”
女婢話音方落,門外有一清勁的漢子聲音傳入内閣,大喊道:“下官齊極,求見于小公子之面,望乞通融。”
小顔鹄雪白的雙履上白雲如織,晃得小紅雲好一陣的暈頭轉向,聞道齊極在門外喊話,趕忙将方才編排好的腹诽少爺之語給咽了回去,堆上滿面笑靥如紅霞的光,出門望郎君,興奮地道:“齊極大人!小公子在這裡!”
自昨日大宴之前,顔府門緊閉,齊極便在廳堂前接了父親的一道暗令——子民雖不得入,青州情形,望一日一報,勿令天下人心憂。
彼時顔鹄便從旁聽着,為天下人心生恻隐地想着青州衆人事,卻不想至晚時父母不歸,竟是全給皇帝扣留在了宮中,名為議政,卻實同軟禁一般,顔鹄将心事沉沒于微翹凝汗珠的長睫之下,倏地下了矮桌。
齊極奔然入内,跪地直報道:“小公子,眼下青州民情緊迫,如天子再不遣人赈濟,多過去一日,便多出上千條赤身濡血的庶民性命,主君與主母俱不在府,臣心中隐憂陣陣,故來求公子決斷,”
顔鹄望着烏沉沉的天,問道:“護城河水,漲了多少了。”
紅雲跟着齊極的匆促身形扶着門框說道:“小婢子來報,中州護城河水漲幅三尺,這是巨大暴雨來臨的前兆,可據那些人說,國朝的護城河一向修建得極為堅固,即便是漲幅八尺,也沖不倒這城牆,公子且放寬心。”
“護城河内,便是世家城垣,”顔鹄沉冷下去的眸光寒芒隐隐,面中虛白不帶一笑,卻說道:“而我顔氏府内所連接的城牆,乃是宮城外牆——玄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