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哪怕不在一個屋檐下,他也知道,自己不會不想她。
無論他怎樣不承認,這個女人的嬉皮笑臉,她的虛情假意,她的嬌嗔,她的平心靜氣,她的甜言蜜語....那些真真假假一并構成了她,早就刻進了他的心房裡。
陳寅洲無奈地想,無論是愛是恨,他心上都有她留下的血淋淋的印記。
它們現在是一道道傷疤,結痂了,沒有再流血。
可若是有一天他被人開膛破肚了,把他心上的傷疤一一刮開,人們或許就會發現上面每一寸的傷疤,都刻着江一諾的名字。
這個傷疤是四年前留下的,其實早就就好了。
它隻是在剛剛壞掉的那段時間反複流膿,叫他痛苦不堪。
在重逢後,傷口又開始發炎了,所以他隐隐作痛,想要遠離。
這段時間,那裡的傷口偏偏在這個女人的澆灌下,又有長出新肉、重新愈合的趨勢,所以他癢。
癢到讓他抓心撓肝,卻又不敢逾越鴻溝,想要逃得更遠。
可是在今夜,她吻上了他的傷口,讓他徹底潰不成軍。
陳寅洲知道了,無論自己多潰爛、發癢、發疼,自己是繞不開的,繞不開她的。
那或許是天意嗎?
他做過遠離的嘗試,卻偏偏不如他意。
那麼,從今天開始,他若是重新敞開一扇門,打開一個縫,讓她再進來看看,請她進來坐坐,她還會帶一把刀留下一個個劃痕嗎。
當下,懷裡的女人還睡得很熟,自然什麼都不知道。
陳寅洲邊這麼想着邊給她吹頭發,讓她靠着自己。
他動手時十分熟練細膩,畢竟這也是四年前他常常做的事:給她從頭皮吹到發尾,直到吹得很幹很幹,摸到發絲徹底失去水分,他才徹底關掉吹風機。
江一諾的皮膚很白,相應的,她的頭發也很軟很滑膩,顔色也不算黑,仔細在陽光下看,甚至有點漂亮的金棕色。
當下,她的頭發長得很長了,他今天才發現,她的長發幾乎都要垂到腰部了。
何韋和沛凝姐都提醒過他,等孩子月份大之前就要和一諾溝通好,把頭發适度剪掉,到時候方便打理。
陳寅洲想起這些囑咐,修長冷白的手指撚着懷裡熟睡的人兒那柔軟漂亮,如毛茸茸蘆葦般的發尾,不免地又低頭看了一會兒懷裡的人。
他凝視着她被蒸汽熏紅的臉蛋,趁着她睡得很熟的時候,又不由自主地,如被攝魂般低頭在她的額頭、鼻尖、嘴唇都分别落了吻。
他的吻很輕,或許還帶着一些沒有化解掉的殘餘恨意和不解,但卻被愛的糖衣包裹着,叫人嘗着,并不是苦的。
視線往下,她的脖頸、胸前都是點點紅痕,是他今天留下的。
可能再過幾天,這些痕迹甚至會發烏。
他順着她的脖頸輕輕撫摸下去,帶着一些愧疚的意思,同時卻又帶着晦澀的欣賞。
可能每個男人都有這樣的時刻,心疼卻又要狠狠疼愛。
他的手指最後來到她柔軟的小腹上。
或許是骨架小的緣故,她胯骨間的距離很窄,陳寅洲手指修長,幾乎一個手掌就能蓋住她的小腹。
他漸漸的,帶着一些探究的敬意,覆蓋住了她的肚子。
以前江一諾醒着的時候他沒有仔細觀察過,現在頭頂燈光大亮,她又睡着,這樣的機會十分難得。
順着江一諾的呼吸,他覆蓋在她肚子上的手掌,也如呼吸般開始上下拂動。
漸漸的,陳寅洲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原來他和江一諾這段時間的思想都是錯誤的,以為三個月大的孩子一點都不會顯現出來,但若是現在仔細看去,能看得到肚子其實是凸起的。
凸起來了。
孩子有好好地在江一諾的肚子裡茁壯成長,正在慢慢長大。
那麼,現在是貼着肚皮的,還是沉在底下呢?
陳寅洲這時候才開始頭疼自己的無知。
這段時間他太忙,都沒有好好閱讀相關的知識,對此還是知之甚少。
他溫暖的手掌覆蓋在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上,莫名想到,孩子會不會正隔着江一諾的肚皮,親昵地在貼着他的手掌睡覺?
想到這裡,他的手指顫抖片刻。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奇妙到讓他回到了童年第一次玩電子遊戲的時候;第一次被姐姐帶去遊樂場的時候;第一次吃到在廣告中看過無數次零食的時候....
那麼這種時候該做些什麼呢?
一個人的一生中,會有很多這樣的時刻。
該慶祝?該落淚?該煽情該擁抱?
都沒有。
在陳寅洲這裡,他是堅硬的,強大的,同時也是冷酷的。
他把被子拉起來,蓋住江一諾的小腹。
很晚了,他想。
等以後再看孩子的時候,希望不是這個孩子折磨到江一諾睡不着的時候。
這天晚上,陳寅洲失眠了。
他後來去了陽台,面朝大海獨自坐了一會兒。
他從口袋裡摸出下午在沙灘上那會,鞏文樂偷偷摸摸揣在他包裡的煙盒,掏出一根點燃,送到唇邊吸了一口。
煙是越抽越清醒的。
陳寅洲想起曾經自己剛剛接手洲立時的孤立無援和四面楚歌。
那是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覺的時候,他就抽煙,把一整晚都利用起來,做更高效的計劃。
那時候家族裡明争暗鬥,父母希望他去前景更好的酒店就任,以後最好能接上親姐姐陳雅素的班,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但因為一些原因,他還是隻身去了大家最不看好的洲立。
父親早就氣得不管他,母親在這對父子之間隻能反複做周旋,可陳寅洲一在洲立就是三四年。
後來,在姐姐陳雅素的建議下,乘着自媒體的風口,陳寅洲終于帶着洲立走出了當時的低谷,将品牌、口碑逐一落地,後續甚至放了不少資源到宣傳方面。
這也是洲立為什麼這兩年突然決定簽約多個酒店網紅博主的原因。
在當下這個競争激烈的時代,好酒也怕巷子深。
陳寅洲一路走過來,從一個青澀的、初出茅廬的少年,到如今曆經社會化訓練,完成了社交、情商、獨立思考等多方面的訓練,他已然認為自己是一個從社會畢業了的,Well-educated的人。
可他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會有一天,因為思考情感問題而睡不着,甚至抽煙想讓自己頭腦更清醒些。
也許鞏文樂、林儲一說的對吧。
有些情關,是他自己必須要過的。
那麼,勇敢再試一次嗎?開了門,讓她進來吧。